片刻后,萧暥沉默地坐在榻前,小心地挑开魏瑄的前襟,只见魏瑄清瘦的身躯上,新伤旧痕纵横交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战场上矢石交攻时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萧将军手有些微微发颤。
    他赶紧感谢了‘李先生’的收留救治。
    风长离道:“刀伤好治,情伤难医。”
    萧暥脸色微微一变,面有愧色,“是我对他照顾不周。回去我会好好补偿。”
    云越闻言挑眉看向萧暥,补偿?你想怎么补偿?
    ***
    贺紫湄一曲舞罢,轻旋柳腰坐在了桓帝怀里,随手摘取桌案上一枚葡萄送到桓帝口中,把桓帝哄得眉开眼笑时,问道: “陛下,听说晋王回来了,陛下打算何时召见他?”
    桓帝觉得这会儿提到那小子很是败兴,敷衍道:“阿季自从西征以后就和萧暥走得太近,跟朕倒反而隔着什么。”
    贺紫湄笑道:“晋王正是血气方刚想有一番作为的年龄,萧暥带他出征,重用他,他当然就亲近萧暥,陛下若也重用他,嘉奖他,他自然就亲近陛下。”
    桓帝摸了摸下巴,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当年他让那小子在尚书署当了个小官,卯着劲天天加班干活。
    贺紫湄乘热打铁道:“再怎么说,晋王和陛下是亲兄弟,萧暥对他来说充其量是知遇之念,陛下只要更加重用他,那么孰亲孰疏,不是一目了然的吗?而且,君侯也很看重晋王……”
    桓帝眉头一皱:这倒是,魏瑄那小子自从西征以后就颇得魏西陵的器重,还跟他去了江州。此番魏瑄杀了北宫皓出了事,魏西陵还从江州亲自赶来护送他到京城。
    “陛下若不计前嫌重用晋王,不仅显得陛下宽仁大度,而且也可以拉拢君侯,此乃一举两得。”
    桓帝听着频频点头,“爱妃所言甚是,但如何提拔阿季,还容朕想想。”
    “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贺紫湄道。
    “哦?爱妃快讲。”
    “陛下,晋王今年要加冠了吧?”
    桓帝这才想起来,魏瑄快要十八岁了。
    “陛下可以在朝阳殿给他准备一个盛大的加冠礼,让满朝文武都来参加,以彰显陛下对晋王的恩宠和重视。”
    桓帝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准备个加冠礼就是做个样子,铺开个排场,又不需要费多少财力,连官职都不需要许。
    贺紫湄又道:“让百官都来参加,这排场铺得越大,不仅彰显陛下对晋王的重视,也展示了皇家的威严和盛世气派。”
    桓帝被贺紫湄说得眉开眼笑,“好,朕这就让钦天监择个吉日,给阿季行加冠大礼。”
    ***
    寒狱
    北宫浔灰头土脸地蹲在寒狱里,就着冷水啃了口馒头,硬得差点把牙崩了,他捂着吃痛的腮帮子跳起来,这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待了。
    “萧将军!我就是让人教训一下那小子,我真没杀他!”
    “萧暥!你放我出去!”
    “你、你再不放我出去,那我爹……沈先生?!”
    哐当一声牢门打开,一袭青衫飘然而入,谢映之走进牢狱,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
    比起上一回北宫浔住的vip贵宾牢房,这里的待遇就差多了。只见龃龉的牢狱里,仅有一席陋榻,上置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一盏油灯、一个粗陶碗,和半碗浑浊的浆水。
    北宫浔知道沈先生是萧暥的主簿,赶紧大声辩解:“沈先生,你信我,我真没害晋王,我就是找几个人揍他一顿罢了,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如今晋王已经回来了。”谢映之温声道。
    北宫浔一听大喜,赶紧又问:“他没什么事吧?”
    “身中十三刀。”
    “啥?!”北宫浔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嘴角抽搐道,“我就命人打了他一顿。”
    “谋害皇子乃死罪,世子可知道?”谢映之淡淡道。
    北宫浔一听百口莫辩, “不是我干的,我没要害他!”
    “但看上去便是世子为北宫皓报仇,命人行刺了晋王。天下人也会这么相信。”
    “真不是我!”北宫浔恨不得撞墙,“先生你要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世子的。”谢映之在榻前坐下,循循善诱道:“我今日来就是为助世子渡过难关。”
    北宫浔迫不及待道:“先生救我!”
    “我需要世子写一封信函发往北地,如此,我可设法保世子出狱。”
    北宫浔一听出狱,大喜道:“行,行,好说!”
    随即有狱卒送来纸笔,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谢映之挽袖提笔舔了舔墨,笑容可掬地递上:“世子请。”
    北宫浔看着那如画的眉眼,轻触那冰玉的手指,就像被灌了一口迷魂汤,接过笔满口答应,“先生说什么,我就写什么。”
    ***
    消息传到燕州时,北宫达正在和众人议事,他闻讯嘴角的肌肉阵阵抽搐, “萧暥怎么敢欺我侄!”
    书中,北宫浔表示要在大梁的花花世界里住一阵,还买了度假的房舍。
    钟纬道:“北宫世子亲笔书信,要在大梁小住一阵,恐怕襄侯(北宫梁)就算知道这是软禁,也拿萧暥无可奈何。”
    “萧暥小儿,当真阴险。”北宫达切齿道。
    此番北宫达原本是想让北宫浔迎娶柳徽的女儿柳筠,如此一来,就得到了颍州柳氏的助力。在朝堂上也能安插进自己的人,不至于每每那么被动。
    可是没想到,萧暥搞出个什么射柳招亲,那北宫浔又不争气,不仅没把柳筠娶回来,还去殴打魏瑄,结果背上了谋害皇子的罪名,萧暥如果较真起来,这是死罪。如今仅仅软禁,已是宽宏大量了。
    钟纬又道:“北宫世子被扣雍州,成了萧暥手中的质子,如果将来我们和萧暥决战,襄侯投鼠忌器,必然不会力战。”
    北宫达满面阴霾。北宫梁若不参战,他如折一臂。
    两侧的谋士武将也都一言不发,不敢支声。
    北宫达面色阴沉地看了一圈,最后看向风长离:“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风长离微笑道:“恭喜明公。”
    北宫达闻言暗恼,但不得不装出一幅宽宏之态:“先生莫非是在说笑,我侄儿被软禁,何喜之有?”
    “我前番跟明公所说的时机,已经到了。” 风长离从黑袍下取出一封书笺, “西北已有消息。”
    北宫达面色狐疑地接过来,一看之下大惊,“曹满?他还活着?”
    不但活着,曹满已经逃离软禁,回到了西北。正要重整旗鼓,夺回凉州,东山再起。
    钟纬击闻言掌道:“好啊,曹满若能夺回凉州,萧暥西北火起,必然两头不得兼顾!”
    北宫达却不以为意,道:“如今陛下亲封的凉州牧是曹璋,就算曹满回到西北,他昔日的部将和十多万凉州军也都已经归降了萧暥。他势单力孤,还能做什么?”
    换言之,曹满一个光杆司令有什么用?
    钟纬道:“曹满在凉州根基深厚,岂是曹璋小儿能比,且曹璋懦弱无能,凉州军恐怕并不服他。”
    北宫达道:“即便如此,还有程牧率领的五万锐士驻扎凉州,曹满若无军队,想要夺回凉州不过做梦耳。”
    风长离淡淡道:“没有军队,可以借兵。”
    北宫达道:“曹满当年可是输得连一兵一卒都不剩,他上哪儿借兵去?”
    风长离道:“北狄。”
    第416章 漠北
    初夏碧绿绵延的草场上阳光耀眼,漠北天寒,只有这个季节水草肥美,牛羊成群。
    阿碧达穿着初夏的蓝布裙,提着木桶,在溪水边洗衣裳。
    自从当年西征一战后,她的父亲突利曼便没了消息,也许已经死在了月神庙的火光里和乱军中,但阿碧达更愿意相信他远走他乡经商生存着。
    生活自从来到漠北后安定了下来,能安定多久她不清楚,男人们热衷于讨论战争和劫掠。开春以后,她就经常能看到男人们归来时马背上挂着一窜窜滴血的人头,他们用马鞭驱赶着掳掠来的女子和儿童,嚎哭声震天。
    北小王栾琪是个能人,在短短半年时间里,他已经助大单于金皋吞并了三个部落。他们的部族也有了数千奴隶,从最初的两千人,发展成了有一万多人的部落。
    当然阿碧达知道,每一次出征身先士卒带领族人们冲锋陷阵的人是谁。阿迦罗谋划了每一次战役,却把功劳全部归于栾琪,他不想让别人注意他,他只是一个养马的。
    朝戈试探他很多次,都是无果,他把她的骕骝养得膘肥体壮,却推辞了她送的美酒,也拒绝了陪她打猎。
    他不喜欢她,他还没有忘记他的妻子……阿碧达在心中悄悄地想。
    就在这时,嗖地一声,一块碎石坠入溪水中,溅了她一脸的水。
    她狼狈地赶忙用袖子擦拭,身后却传来一阵放肆的哈哈大笑声。
    她转头就见一个体格粗壮、浓眉卷发的男人大步向她走来。
    阿碧达认识这个人,此人是敖登王子手下的鹰卫马格,今天听说敖登又劫掠了一个部落,抢得人口牛羊马匹上千,马格明显从庆功宴上出来,醉醺醺地向她走来,一边伸出手,“我给你擦擦。”
    “走开!”阿碧达想打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顺势压下,浓郁的酒气弥漫上来,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在她脸颊上乱嗅,另一只手就去扯她的裙裾,“你一个下贱的女奴也敢打我!”
    他话音未落,头发被人猛地揪了起来,紧接着脑袋就被按在清凉的溪水里,他拼命地挣扎嚎叫,但按住他头颈的大手如同铁钳一般,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被一把拎起来,摔在地上。
    他哇地吐出一滩水,挣扎着站起来,噌地拔出了弯刀。二话不说就向阿迦罗猛劈过来。
    阿迦罗就势一把擒住他握刀的手,轻松一个反折,只听咔地一声,马格的额头顿时沁出汗珠来,龇牙咧嘴地惨叫道,“你这是在侵犯一个勇士的权力!我会告诉王子!”
    话音未落,被阿迦罗一脚踹翻在地,屁滚尿流地跑了。
    “他是敖登的人,你有大麻烦了。”一道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阿迦罗回过头,就见朝戈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向他走来。
    敖登是金皋单于的儿子,朝戈同父异母的兄长。
    她看到衣衫不整的阿碧达,蹲下身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肩上,对阿迦罗道,“她在洗衣服,马格以为她是奴隶。”
    在草原上,任何一个士兵都能随意处置他们俘虏的奴隶。
    “这种事在草原上很常见,你管不过来的。难道你们漠南王庭不是这样吗?”
    阿迦罗皱眉。这是草原上的风俗,没有人可以拒绝刚刚得胜回来的勇士,任何人都不可以挫一个勇士的锐气。这种强制到处可见。阿迦罗以前也司空见惯了。
    可是如今他却见不得这种野蛮的强制,因为他知道有些人是不会屈服的,就像那只狐狸,越是想压制他,他就越凶,露出尖锐的犬齿和锋利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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