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喊舅舅!”
    敬慈看着眼前陌生的男子,虽然对于这个陌生人一无所知,但是在父亲的要求下,依旧亲切的喊了声“舅舅好。”这是他赵敬慈在内宅混饭吃的基本功,靠这能耐,每月都能从各位妈妈那里刮来一笔数字可观的零用钱。
    马国杰看看敬慈,又看看妹妹怀里,另一个包裹的严实的小娃娃,点头道:“有儿有女,你过上的真是好日子了。”
    已经成为女子警查队队长的凤喜,在这两年时间里又生了一个名为偎慈的女儿。这个孩子一如赵家其他女孩一般乖巧可人,并且由苏寒芝特许,光明正大的算在了她的名下。虽然赵冠侯本人宠女儿多过疼儿子,可是凤喜心里,依旧是把这个儿子看的远比女儿为重。
    看着大哥,她的脸色很有些尴尬。自己跟赵冠侯的关系,本就不为兄长所接受,在南方起兵讨袁时,自己还得到消息,大哥是葛明党麾下干将。跟赵冠侯立场相左,两下可以算是冰火不同炉。这次上门,居心难测,如果到了需要选择的时候,自己又能站在哪一边?
    好在马国杰的表情很和蔼,凤喜更不会主动翻脸,点点头,挤了个笑容。“确实是好日子,在家里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
    “把孩子给我抱抱。”
    马国杰大方的伸出手,凤喜却不敢把丫头交出去。还是赵冠侯点头道:“哪有不许舅舅抱外甥女的,就是不知道国杰老哥有没有孩子,这抱孩子可是个技术活,当初我第一次抱孩子时,比抱炮弹都紧张。”
    “我是劳碌命,女人跟我是受罪。再说,我现在,也不想这事了。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内忧外患的国家,我是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去经营自己的家庭。既然办不到,就不要害人。”
    马国杰随后口说,用生满老茧的手,轻轻摸着孩子细嫩的皮肤,目光中满是慈爱。可是凤喜的肌肉,不自觉的绷紧了,即使明知道对面是自己的亲兄长,不大可能加害孩子,基于母亲的本能,依旧运气沉腰,随时做好出拳的准备。
    “你当了姨太太,功夫倒是没放下,我不行了。这几年忙着带兵,拳脚生疏了许多,怕是打不过你了。孩子抱好吧,我不想大过年的,给自己妹妹打一顿。”马国杰笑着将孩子递回去,凤喜紧闭着嘴,把孩子接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二次起兵时,国杰哥的骑兵团,算是南军里少有的强兵。可惜,友邻部队太弱,手大盖不住天。只靠一团骑兵,也不可能挽回大局。那一败,非战之罪。”
    马国杰摇头道:“你搞错了一件事,那不是一个骑兵团,是一个骑兵师。虽然兵力上是一个团的人数,可是编制上,实际是一个师。只可惜发军饷的时候,是按一个营发的。你铁骑下江宁,又攻松江,把江南制造局的家当都搬到了山东。我们南军一没有军饷,二没有军火,北洋数镇虎狼扑下来,根本就是以强欺弱的局面。那种仗,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赢的,我们输的不冤。”
    赵冠侯并不否认“那一仗,鲁军实际没动。可是从局面上看,南军表现已经算是可圈可点了。毕竟百战精兵都裁撤的差不多,部队大多是新募兵员,而且彼此离心离德,各省各怀心事。那一战,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国杰大哥已经做到了最好,我从心里佩服国杰哥的本事,怎么,你还留在国内,没跟着孙帝象他们出国?”
    马国杰摇摇头“我是为了穷哥们能活出个人样来干葛明,不是为了某个人干,也不是为了让那些先生太太不留辫子,不裹小脚而战。孙先生的葛明成功了,得利的也是那些士绅老爷,不是我们穷哥们。所以我现在,也不跟他干了。”
    凤喜直到此时,面上才露出笑容“大哥,那就太好了。你留下吧,冠……老爷,能给我哥一个骑兵团……团副么?”
    这是她破天荒第一次开口给家里人要好处,说完这话,脸就羞的通红。新年时候,家里女眷都在,自己这个姨太太,实际是苏寒芝硬抬举上去的。大太太面子大,没人敢说个不字而已。论起根基底蕴,实际谈不到。这样冒失的要官,开口就是团副,说不定那位即将临盆的骑兵师长,待会就要骂娘。
    见她战战兢兢看着自己,赵冠侯笑着搂住她的肩膀“说什么了?区区一个团副而已,你至于吓成这样么?只要你开口,一个团长又算什么?可是,国杰大哥的话你也听见了,他怎么可能留在鲁军当团长?”
    “妹子,还是你男人了解我,你们山东,只是给穷人一口饭吃,为的是让他们不造反。可不是为了让穷人可以翻身做主,与那些阔老平起平坐。这样的地方,在前金时代,有个清官在,也差不多能做到。我如果在鲁军供职,不是越活越回去?”
    凤喜道:“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有口饭吃不就完了,咋还要那么多?那你说,你来是干啥?”
    “傻妹子,还跟家里一样,跟外人眼前胆小,就敢跟你哥耍脾气。”马国杰满是宠溺的看了一眼妹妹“我前几天就进城了,你不知道,可是你问问你男人,他多半是有数的。远远的看着你,带着女警巡街,骑着马,挎着刀,那样子真威风啊。我当天晚上,就给咱爹娘烧了点纸。跟他们说啊,小妮现在不用他们惦记了,已经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日子过的好,不至于挨饿,也不至于受人欺负。她的男人,可是个能为了自己的女人,带着几万大兵去找人讲道理的主。你的日子过的好,我就放心了。这不眼瞅着过年么?我这个当舅舅的,还没见过自己的外甥,外甥女,这不成话,就得来看看。”
    他看看敬慈“这小东西,一看就是不省心的。将来有的你头疼,这个丫头倒是好,看着就老实。当娘舅的,过年上门,不给压岁钱说不过去。可是我一个穷娘舅,也拿不出能入大帅公子法眼的礼金,只能意思意思,可不要嫌少。”
    “客气了,有心就好。过年不提穷字,给点什么,都是小东西的造化。”
    马国杰却坚持道:“不能有心就好,穷说穷,该给的就得给。这样吧,马马虎虎,送你几千人,几千条枪。就是得到外省去拿,大帅,你过年时候跑一趟,不嫌麻烦吧?”
    赵冠侯看看马国杰,“大哥,吃菜。咱这话不急着聊,怎么,刘黑七那几千人,你就这么给卖了?”
    “谈不到卖,本来就是苟延残喘的一些东西,不过是让他们早点上路,省得祸害百姓罢了。他们本就成不了气候,成事不足,败事则有余。如果等到将来出大事的时候,他们起来闹事,说不定就坏了大局。这种祸患现在拔掉,比几个月以后拔掉,对你,对山东父老,对整个国家,都有利。”
    赵冠侯微微一笑“大哥,你在河北做的事,是给我帮忙,我心里记你的人情。”
    “也谈不到给你帮忙,袁贼狼子野心,如果再让他练成模范军,等于恶虎生翼,于国于民,都没有什么好处。好在他招兵的时候,招了很多煤矿的穷哥们进去,那些人跟我都是一样的穷苦出身,想着要为天下穷人争一条活路,不愿意为虎作伥当刽子手。所以刘黑七收拾那两个团,也就比别人容易。可是看他的作为,比起袁贼更恶毒,这样的毒瘤,让他四处逃窜,对谁都不好。趁着过年,你给袁慰亭送一份大礼,也算是来个开门红。”
    他说话间举起酒杯“丑话说在前头,我要带走我的那些穷哥们,不能让他们跟土匪一起,被冤杀。”
    赵冠侯点头道:“看凤喜的面子,你的人可以带武器离开,包括重武器,只要带的动,就可以带。铁路上的事,我来给你想办法。另外我补助你军费二十万元,再拨两千石粮食。”
    “自己亲戚,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火车不用,我们有自己的腿,想去哪,靠走的就可以。粮食,经费,我就收下了。咱们几时可以动身?”
    赵冠侯一笑“明天一早就走,初五赶的上回来吃饺子就好。”
    临时担任山东骑兵旅长的孙飞豹,正驻在德州。过年的时候,各衙门全都放假,可是他的旅部,依旧是戒备森严,士兵训练不停,与平时的区别,就是伙食变的更好,饭菜里多了许多肉食。
    房间里,他和老将孙桂良烫了壶酒,切了一大盘狗肉。孙桂良用烟袋戳着他的额头,把这位在扬基打过仗,得到过扬基总统亲自授勋,前途无量的副旅长,训的抬不起头。
    “你说,你是咋想的?人家给你说的那个张小姐哪点不好?读过洋书,上过女校,她爹是咱山东财政厅的干部,管钱袋子的。你跟她成了两口子,将来要经费都省事。你娶谁不好,娶黑妮。叔不是说她不好,可她是个寡妇,还带着孩子,再说,就是个山里的丫头,没见过啥世面。要说唯一的本事,大概就是能骑快马能耍刀,打架比男人还凶,可那过日子有啥用?你脑袋是不是在花旗国被驴踢过?”
    “叔说的是……叔喝酒。”被烟袋打的脑壳生疼的孙飞豹,满脸带笑,丝毫看不出半点少年将星的架子。他夹了一筷子狗肉放到口里大嚼
    “还是这偷来的狗,吃着最香。记得小时候,最爱干的事,就是下山去打狗,那些看家狗偷一条,剥了皮,烤熟了吃着最香。有一年,没长眼,惹上了几条凶狗,被咬的啊……要不是命大,就交代了。”
    孙桂良把烟袋收回去,自己喝了一口酒“是啊,你个兔崽子都以为要不行了,可是一闻到狗肉香,立刻就跳起来了。生龙活虎,吃的比谁都多。在花旗国,你就没想着打条狗?”
    “吃过,洋狗吃着不是味,还得是家乡的狗,吃着是那个味道。洋面包,荷兰水,不管再好,也不如家里的馍好吃。过日子,也是一样,她读过洋书也好,她爹管钱也好,终归还是要娶个自己顺心的。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个小兔崽子自己拿主意吧,反正叔以后,看见人家张处长得绕着走,没脸见人啊。”
    孙桂良抽着烟袋,心思却回到了当年,偷狗失败反被咬的孙飞豹,是孙美瑶把他背回来的。亲自给他擦身子上药,又下山,把那一家的狗都杀了,炖了一大锅肉,给孙飞豹吃。
    他伤好之后,被孙美瑶揍了一顿,又抱着他哭了一天,再之后偷狗,多是孙美瑶出手,不让这个堂弟受伤。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还记着呢。黑妮跟美瑶,眼睛是有点像,当然,最像的,还是性子……痴儿,都是痴儿啊。
    忽然,房门外的护兵高喊起来“大帅到!”
    两人刚起身的当口,赵冠侯已经走进来,先给孙桂良见礼,然后看着孙飞豹道:“我进城就听到有人报案,狗丢了。合着你干的啊。跟你姐一样,见着狗肉没命,她连阿尔比昂领事送我的猎犬都吃了,你比她还差点。我问你,手下有多少人能用?”
    孙飞豹马上回答道:“回大帅的话,一个骑兵团以及一个旅属炮连随时处于动员状态。如果给我半天时间,可以多集结半个团。”
    “解决刘黑七,用一个团加一个连,有信心没有?”
    孙飞豹道:“那炮连可以不去了,犯不上那么抬举刘黑七。”
    “那好,现在集合队伍,一个小时后,出发!”
    等到孙飞豹敬礼出门时,才回头问道:“姐夫,姐怎么样?”
    “月底该生了。”
    “那好,我这回砍了刘黑七,给姐当礼物。还有啊,我在花旗国偷过总统夫人养的狗,可那狗太小,没法吃……”
    话没说完,便撒腿跑了出去,躲过了赵冠侯从后面扔来的一块狗肉。
    马队如同铁流,冲过山东河北边境,将奉命负责堵截刘黑七却都喝的天昏地暗的共合陆军,惊的魂飞魄散。
    马国杰在马上看着那些军装不整,队型凌乱的北洋兵,问赵冠侯道:“你的兵,和这些大兵是不一样。有股精气神,可如果是对上外国强兵,还有自信?”
    “没有自信也没办法,没退路的,怎么也得打了。”
    “能帮你的就这么多,穷亲戚,没办法。第一次见你小子就不顺眼,没想到,最后我妹妹落到你手里。对她好一点,否则我不会饶了你。”
    “我媳妇,不用别人操心了。你倒是操心下你自己吧,给穷人打一条出路,这个理想很好,可是要做到很难。这是条险路,不好走。但是,我从心里期盼你走的成。让中国的穷哥们翻身做主,那便是人间好世界,活在那样的世界里,才可以算做一个人。”
    马国杰问道:“那假如我走成了,你又该怎么办?”
    “废话,那当然是跑了。穷人翻身的天下,注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自然有多远跑多远。你放心,我腿脚很快,足够带着凤喜她们全身而退,你们追不上。”
    “那好,我们都要快一点,就看看是你跑的快,还是我走的快了。”
    两人的手在空中一击,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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