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港口。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港口港口的工人实行了三班倒制度,随时有人值班,是以,当汽笛发出凄厉的叫声时,码头上的工人并没有手忙脚乱。按着操练,工人来到码头,苦力也排着队伍小跑出来,随时待命。
    四艘吞煤吐烟的巨兽,已经抵近了码头。小船将巨兽所驮载的战士,送至陆地。一名高大的普鲁士军官表情严肃的跳下船,用母国语言大声嚷嚷着“有没有人懂普鲁士语?我需要一个懂普鲁士语的人跟我谈。”
    “尊敬的军官阁下,现在是深夜,在这个时候喧哗,不是绅士的行为。我想,我们还是小点声说话比较好,山东会普鲁士语的人很多,你不用担心任何沟通问题。”
    灯光照射中,一对男女携手而出。男子身穿大礼服,女人则是一身紧身军装船形帽,将身材勒显的格外动人。
    军官对于这个男子并不陌生,脸上的表情,也变的好看了,张开胳膊打招呼道:“冠帅!真没想到,这个时间居然会在码头遇到你。小李曼阁下还在船上,他需要指挥部队,不能随便下船。我们的食物和淡水都已经见底,燃煤所剩不多。至于炮弹……谢天谢地,如果我们再多和扶桑人打一次,就只能通过跳帮解决问题了。”
    “不用担心,山东储备了足够的物资,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补给。包括船体的抢修,也交给我的人就好。至于阁下,我们可以喝点葡萄酒,再吃些小点心,享受一下难得的休闲时光。”
    烟台的葡萄酒是山东本土工商业的拳头产品之一,质量上乘,但是受限于经营模式,与泰西的酒业竞争,没有多少优势。但是真正的酒中老饕,喝过一次,往往就把这酒当成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这名大个子军官,显然也是此道中人。几杯葡萄酒喝下去,他已经与赵冠侯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们这次真的很过瘾,在广岛,给那些扶桑猴子上了生动的一课,他们从没想过,在自己家里,也会遭到海上的攻击。甚至连警戒工作都没做,就被我们打的落花流水。我们只擦破了点皮,而他们,却损失了大批的物资。那爆炸声……可真带劲,只有上帝知道,那是多少弹药殉爆。广岛港口的大火,就算是我们送的圣诞礼物。这回,他们怕是要有几个月时间来恢复元气,然后,才有可能找你的麻烦。”
    赵冠侯表示感谢之余,又问道:“普鲁士已经对扶桑宣战了?”
    “还没有,不过无关紧要。我们是以海盗的身份出现,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是普鲁士人。因此,一旦被俘,不享受万国公法保护,任何权力都没有。可是,谁在乎?即使挂了旗,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指望扶桑人保护我们的权益?我还不如指望我的老祖母忽然长出牙来。你也不需要感谢,大家站在一条战壕里,帮你就等于帮自己。我以及我的手下,有很多人的亲属在青岛。扶桑人早晚会跟阿尔比昂人联手向帝国宣战,青岛自然是他们的进攻目标。受过这通教训,那些东洋猴子,短时间内,没有办法组织起强有力的攻势。你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好战争的准备。海上的扶桑人,归我解决,陆地部分,交给你们,别让他们伤害到我的家人。”
    山东方面准备的很周全,购买宝顺轮后,对于蒸汽船的整备,也有着相关的训练。加上难民潮流入带来的庞大人力优势,几个港口都不缺技术工人。
    整补进行的很迅速,这名高大的普鲁士军人对码头工作人员的效率也颇为满意,心情舒畅之下,话也就多起来。
    “真难得啊,这次出海,一定要带两瓶葡萄酒带上,没有酒的人生,将黯淡无光……小李曼他们很安全,我们这一次的旅途很漫长,教训扶桑人,只是开胃菜。收拾阿尔比昂佬,才是大餐。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听到让人振奋的消息。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个阿尔比昂女人来怎么样?”
    赵冠侯足足送了他一箱葡萄酒,这名军官只差与赵冠侯结拜兄弟。送他上船之后,杨翠玉摇摇头“估计,很难再见了。”
    “多半如此,这四艘军舰,实际就是以命换命的死棋。杀一个够本,杀两赚一个,对他们而言,是最恰如其分的描述。他们自己,也未必不知道未来是这样的下场,可是能多击沉一船,就多打沉一船,正是有着这种意志,才有了这么一支强大的海军。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敢去挑战海上的霸主?不得不承认,咱们的兵,比起洋人来,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这次,也算是个磨刀石,是龙是虫,磨过之后即见分晓。”
    “扶桑人确实不会想到,有海军打他们的闷棍。可是他们的表现,也不该这么差劲,这里面……有问题。”翠玉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的更为可爱。
    赵冠侯揽住她的腰,在她脸上先亲了一口“你这秘书处长,是越来越称职了,眼看就能当我半个参谋。扶桑人确实骄傲,但没骄傲到大意的地步。这次,也算是卖个破绽吧。山东这个地方,普鲁士的商业利益其实很有限,也就是这两年开矿,才有大量普鲁士资本进入。之前,一直是阿尔比昂在经营。扶桑人要进来,肯定要动那些矿的脑筋,阿尔比昂人又会不会答应?所以,这次算是个苦肉计,这些牺牲,就是为了将来跟阿尔比昂人讲条件用的。我付出了这么多东西,你不让我多拿一点回去,又怎么交代的下去。当然,普鲁士一边,也算是给我帮了个忙,至少这些物资没了,扶桑人短时间不至于真的动武。”
    杨翠玉道:“天气渐凉,本来也不适合进兵了。如果真是到了数九隆冬来打,对我们倒是更有利一些。”
    “不光是气候原因,还有个时机问题。扶桑人在等,等阿尔比昂人妥协。阿尔比昂人世界霸主的地位,越来越不牢靠。天竺那边闹叛乱,虽然天竺弱兵,可是听说出了个很厉害的女王,着实打了些胜仗。非洲那边,一帮黑人也在闹事。这些地方都分散着阿尔比昂的精力,再和普鲁士这种强国打,自然就吃力了。这种时候,最适合讲斤头,扶桑是阿尔比昂一手养大的狗。这个是需要狗咬人,狗就要多要点骨头,越晚出手,得到的好处就越大。这次的袭击,既是他们用人命帮阿尔比昂报警,让他们意识到蒸汽舰队的可怕,也是一个可以晚点出兵的借口。”
    赵冠侯呼出一口长气“扶桑人,格局有限,鬼心思不少,跟他们打交道,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算我欠这些普鲁士人一个人情,将来不管他怎么看我,我都要想办法报答。你帮我查下,这些海军在青岛家属的情况,将来……要报恩。”
    两人回了临时住所,一份电报已经摆在案头,翠玉飞速的翻译之后,脸上颇有些忧色。“赛金花的住处,遭到了袭击。我们的人虽然有准备,院子里还是落进了一枚炸蛋。二姐最好要转移一下,否则很危险。”
    赵冠侯摇摇头“她不会答应的。二姐好端端的挂出赵冠侯外室的招牌,当然不是为了调细我,她的用意就是为了替你们减少压力。扶桑的刺客,不光会对我下手,包括我身边的人,也一样是袭击目标,对比起深宅大院里的太太,她这个外室,相对要好杀的多。毕竟扶桑的人手是有限的,每在她这里多消耗一个刺客,你们就少一分危险。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你们分担压力。如果不是有这个考虑,她也不会挂出那块招牌来。”
    除了赛金花以外,山东的高层如邹敬斋、李润年,乃至孟思远、邹秀荣等人,都遭到过扶桑情报机构的刺杀。但是对上赵冠侯这个刺杀专家,也是扶桑情报机构流年不利。在这个领域里搏斗,他们的经验,反倒不如赵冠侯丰富。几次交手,都是扶桑人大败,损失惨重。
    饶是如此,作为局内人,每天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中,日子当然不会好过。就连几家的孩子,都不能随意出入。赛金花原本可以置身事外,此时果断站出来吸引火力,翠玉的心里,也是一阵感激。
    赵冠侯道:“不止是赛二姐,其他人,也同样在努力。二哥在山东总商会推行抵制扶桑货,以山东的轻工业水平,扶桑货原本跟咱们竞争的优势就不大。他这么搞,主要目的并不是商战,而是一种表态,证明自己站在我这一边,愿意与扶桑人死战到底。就为了这个表态,他已经吃过两次炸蛋,工厂也被炸过一次。”
    “二嫂也是啊,她的工厂被人放火,放炸蛋,也有好几次。扶桑人消停了一段时间,就又开始闹事。”
    “他们不想那么快出兵,也不想我准备的太充足自然就要用点手段。这种破坏及暗算行动,就是准备的一部分。于扶桑而言,只要能有效迟滞我们修建工事,准备物资的时间,这些人员的牺牲就有价值。对于情报人员的用法,我和他们的理念有差距,可是对于人心……我们是一样的狠。”
    赵冠侯叹了口气“本来,鲁军人人都有钱折子,军饷可以直接由四恒划汇,不必要点验发饷。我这么做,不是查什么空额,只是为了让下面的弟兄觉得,大帅与他们贴心。我能叫出每个连长的名字,就让他们觉得,为我卖命很值得。愿意为我赴汤蹈火,舍生忘死。所以这一次的发饷,实际就是买命。最为关键的是,他们卖命之后,也未必能实现心中的理想。这一次说是什么为家国社稷打,这是糊弄人的话。说到底,还是为了我打,扶桑人气势汹汹的上门,就是要来个赢家通吃。我不给他们一点厉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说不定未来的山东,我这个大帅就成了提线傀儡。他们的命,只是一个筹码,让我可以和扶桑人有讨价还价的本钱而已,只是到他们死,都未必会明白这一点。”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翠玉握住赵冠侯的手,将之放在胸前。“我在京里的时候,见的人很多,若是要用善恶二字来分,那可就难说的很了。有一干清流御史不贪不占,算是好人吧?可是他们专门要跟我们为难,严查风纪,搞的我们没生意做,对我而言,那就是恶人。十格格,于我而言自是恩主,可是打架斗殴,乃至纵马伤人的事,也没少做,那又该做何讲。纠结善恶,对我而言,没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你与扶桑人怎么样,都不影响你是慰慈的爸爸,是我的男人,永远不会把我当做牺牲品,也不会当做筹码。我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宁负天下,不负本人;宁负本人,不负佳人。不管胜负,也不管天下,不管世道如何,我总不会负了你们。”赵冠侯拉着翠玉的手,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心道:多亏这些普鲁士人帮忙,至少可以过一个消停年。等到明年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刺客的行动,让山东一度变的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新春前夕,社会才渐渐稳定下来。扶桑的人力并非无穷无尽,尤其双方的较量上,扶桑实际是吃亏的一方。等到秋末的时候,扶桑的破坏行动,就不得不宣告暂停。这次并非是为了向山东学习什么,而是总部方面,已经承担不起这么严重的人力损失。
    难民带来的经济压力,此时已经化解了八成以上,虽然外地来山东的人还是不少,可是山东本土方面的态度,已经从开始的视如瘟疫,变成现在的热烈欢迎。
    因为这个时候来的,真正意义的难民已经很少,更多的是青壮年、工人甚至是不乏一技之长的技术人员。
    陈冷荷的正元,借助经济危机引发的裁员潮,在松江大打广告,为赵冠侯的工厂招来数百名泰西技师。这些无形的财富,即使是普通官员,也能明白其中的分量,在他们身上花钱,实际是投资,未来的回报注定丰厚。
    河北闹强盗,河南闹饥荒,对比之下,山东即是人间净土。共合初时,赵冠侯冲冠一怒为红颜,铁骑下江宁。共合二年,鲁军入陕,十余万刀客被打到分崩离析。有了这些战绩在,即使是刘黑七,也不敢向山东多走一步。
    山东的环境对于穷人好,对于有钱人,就更是天堂。北方富翁往山东避祸者渐多,于是整个山东的有钱人,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有了这些财主入住,经济也就越发繁荣。是以比起邻省同僚,山东地方官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当山东的官,就是舒坦。
    饮水思源,到了年关的时候,赵冠侯府上的拜客从早到晚,就没有个完。即使是除夕,也足足忙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副官长高升不得不板着面孔教训着远路赶来的道尹
    “你有点眼力见行不行?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怎么着,就你还想在冠帅的家宴上有双筷子?你是骑兵棚出身么?你是炮兵标老兵么?你跟大帅剿过拳民,打过铁勒么?”
    院子里,赵冠侯已经换了便服,拉着苏寒芝的手,看着孩子们疯跑疯玩。敬慈拿着鞭炮,追着阿九放。胆小的阿九不敢放炮仗,两手堵着耳朵,被追的到处跑。就在敬慈正享受着欺负人的乐趣时,就见到某个异国少女手里拎着二踢脚,满脸含笑的向自己走来。随即就大叫着妈妈救命,向苏寒芝跑去。
    凤喜指挥着家里的厨师准备晚宴,忙的手脚不停,只是偶尔会偷眼看一下赵冠侯,再看看敬慈,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笑,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生活吧。
    门外,一条大汉带着几个随从走过来,虽然穿着像个富商,但是在大帅府,富商算个什么?除非你有个花容月貌的女儿或是老婆,还能被当兵的高看一眼。高升正要发问,那大汉已经将一名片递过去“你们大帅看了名片之后,如果还说不见我,我立刻就走。”
    高升接过片子看着,上面并没有官衔或是军衔之类的前缀,只有一个名字:马国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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