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奉诏?
    南宫阙双眸沉黑。
    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南宫墨,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次晨,便有大队官兵,包围了南宫篁的府第。
    “奉皇上诏书,查抄整个府宅。”
    为首的禁军统领下颔高高扬起。
    紧闭的府门被撞开了,里面的事物一览无余,并没有想象中的富贵堂皇,而是灰灰一堵墙,上面雕着尊阎王,眉宇神情甚为慈祥的阎王,但就是这么一尊阎王,却令所有人等觉出股冷嗖嗖的寒意。
    樊化不由皱了皱眉头,对于鬼王南宫篁的大名,他早有所闻,是以并不怎么愿意接这么一桩差使,但王者有命,下臣不敢不从,是以,他仍然率领数千禁军,出现在这里。
    可是,面对这样一座一无所有的宅院,要查抄什么呢?
    樊化打马走了两个来回,才对身旁的禁军一摆手:“进去看看。”
    禁军领命冲入,少顷折回,禀报道:“回统领,里面一应器物皆无。”
    樊化愣了半晌,方跳下马背,自己大步流星地绕过照壁,冲进正厅,果见四壁萧然,一无长物,他在前院后院来回寻觅一通,只找到一只匣子,当下抱着,重新跳上马背,折返皇宫。
    “偌大一座府第,就只剩这个?”皇帝脸色冰然。
    “是。”樊化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怕皇帝一发怒,就将他拉出去砍了。
    “你下去吧。”皇帝却没有发火,淡淡一摆手,樊化心头一松,起身退了出去。
    两眼紧紧地盯着那只匣子,南宫阙静默半晌,方才捋起衣袖,伸手揭开盒盖,却见里面放着一条虫草。
    虫草?
    南宫阙双眼微微眯起——南宫篁,你这是什么意思?暗示朕是夏天的虫子,蹦达不了几天吗?
    内心里有一股子火苗噌噌地蹿起来,很快却被他压伏下去。
    蓦然地,南宫阙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暗暗发誓——南宫阙啊南宫阙,朕就是让你看看,纵然没有你,朕一样能大展鸿图,得到整个天下!
    ……
    夜璃歌霍地睁开双眼,纵然小憩,她也能感觉到,那股突然蓬勃-起来的凛冽杀意。
    杀意。
    这是她一生感觉得到的,最多的东西。
    以杀止杀,这是她采用的,一贯强势的手段,只是今番,确乎不一样呢。
    要杀一个普通人,只需动刀即可,要杀一个将军,已然不容易,杀诸侯与杀天子,更是另外的事。
    今儿个这杀意……水眸莹润,她细细地琢磨着。
    “璃歌。”傅沧泓的嗓音突兀响起,“你怎么?”
    夜璃歌却垂眸看着地面,一时没有说话。
    “璃歌?”傅沧泓侧身坐在她旁边,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在想什么?”
    “一个人。”
    “谁?”
    “南宫篁。”
    “南宫篁?”傅沧泓的脑子里闪过南宫篁的资料,却只是一些零星残片——关于金瑞鬼王南宫篁,世间有太多太多的传说,但都是一鳞半爪而已。
    “南宫篁,”夜璃歌站起身来,心中略略有些焦躁,“只怕会成为咱们这盘棋中最不稳定的一颗棋子,没有人料得到,他会在哪一个关节点冒出来,也没有人料得到,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哦?”傅沧泓的双眼一点点深邃下去,“你是觉得,他会成为咱们的阻碍?”
    “难说。”夜璃歌走到窗户前,抬头望出去,却见满庭的琼花已经谢了大半,“这个人的性情、脾气,行事风格,处处都透着诡异,却拥有极大的能量,我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没有鲸吞天下的野心,但自保却绰绰有余。”
    “没有野心,那就好办。”
    “你想得太简单了——南宫篁虽自己不想得天下,可也不乐见任何人得天下,包括金瑞皇室那一帮人,他就喜欢整个天承大陆四分五裂,而他则可以自由地穿梭来去。”
    “世间还有如此古怪之人?”
    “你阅世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又何足为奇?”
    傅沧泓本想继续跟她讨论,未料体内忽然一阵躁热,控制不住,不禁上前抱住夜璃歌,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好好的思绪,便被这个男人全部给打乱了……
    罢了。一声轻喟,夜璃歌暂时放下心中的盘算。
    ……
    “夜、璃、歌。”
    “夜璃歌如何?”
    “那个女人自以为聪明,可以将全天下掌握在手中,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她到底也有失算的时候。”
    “所以?”
    “所以,我们只需要等她阵脚大乱,便施出杀手锏,逼她就范。”
    “嗬嗬,”另一人却沉沉低笑,“你若这样想,才真是低估她了。”
    “怎么说?”
    “如许多年来,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她么?”
    “嗯?”
    “那女人看似任何事都能妥协,但在有一件事上,却是永远都不肯的。”
    “什么?”
    “她在维护一样东西,或许那样东西,全天下的人都看不到,但是她自己却能感觉到,为了那样东西,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哦?天下会有这样的人?”
    “是。”白衣人转头朝沉邃夜空看了看,“世事皆有例外,世人也皆有例外,或许夜璃歌,就是那个例外。”
    “这更好办,我们直接毁了她所要维护的,不就能令她魂灵俱散了吗?”
    “如果她要执行的,是天命,她要维护的,是天道呢?”
    “天命?天道?”黑衣人桀桀低笑,“这样子虚乌有的东西,你也信?”
    “我,信。”
    黑衣人终于沉默了。
    纵然枭残如他,也不敢大声反驳,这世上没有天命,没有天道,至少,生,与死,便是两个永恒的,无法改变的天道。
    再弱势的人,也有权利求生,再强势的人,也终究会灭亡。
    这大概,便是最简单的天道了吧。
    难道那个女人,掌握的,便是这样的“天道”?
    单是这样一想,黑衣人便禁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继而想起那女子一双冰雪般的,似乎洞彻整个世界的眼睛。
    让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望而生畏的眼睛?
    那个女人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想知道,但任何一个男人,却从未得到过。
    包括,离她最近的男人,傅沧泓。
    ……
    生,死。
    最近,夜璃歌也在思考这个艰巨的问题。
    所谓《命告》,不过就是预言两者间个体运势的轨道而已。
    安阳烈钧会死,夜天诤会死,夏紫痕会死,傅沧泓会死,她自己也会死,这是一个千古不变的硬道理,如果说人与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只是这其间的选择不同罢了。
    选择不同,故此人生便不同。
    人生不同,所遭遇的一切便不同。
    因为她承载了让整个天承大陆合并归一的使命,所以必须找一个强势的男人,来完成这一切。
    因此,她选择了傅沧泓,由过去到未来的趁势发展,也选择了傅沧泓。
    至于傅沧泓有没有能力,有没有胆色,有没有运气,完成这个艰巨的使命,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一切都很难说。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予他信任,而这信任的结果是什么,纵然是她,也无法说百分之百能行。
    如果整个天承大陆,出现第二个比傅沧泓更强势的男人,她会转向吗?会吗?
    “璃歌。”
    傅沧泓也是个奇怪的男人,总是在夜璃歌启用理智的时候就冒出来了,用他的感情将她缚住。
    夜璃歌转头,那一眼的锋利,很冷,很冷。
    心里一颤,傅沧泓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不要怀疑我。”
    他细细地吻她:“不要。”
    夜璃歌没有回答,若是从前,她一定会给予他鼓励和回应,可是这一次——不是要重新思量,而是,说不出来。
    她心里的感受,有时候,连自己都无法完全地把握与掌控。
    “沧泓。”
    “嗯。”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什么?”
    “你是真心,想一统天下,想为万民苍生造福么?”
    “啊?”傅沧泓有些怔愣,身上热度稍减。
    “我记得,你一直都说,不愿意做皇帝,不愿意征伐天下,更愿意做一个悠游江湖的王爷,不是吗?”
    “你,”傅沧泓的神情变得犹豫起来,“你好端端地,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
    “你必须告诉我实话。”夜璃歌蓦地伸手,扣住他的腕,“倘若有一天,要你在我和天下之间选择,你会选什么?”
    “当然是选你!”傅沧泓毫不迟疑地喊道。
    他的目光那样朗冽而坦诚,让她可以直接看进他的心里。
    对于这样的答案,她应该满意,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很不开心。
    作为一个普通女人,想要得到的,自然是丈夫全部的爱恋,可她不是普通的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她担负着逆转整个乾坤的重任!
    如果她离开傅沧泓,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天下之主到底是谁,孰难预料。
    傅沧泓,你够资格做天下之君吗?
    傅沧泓,你有能力安邦定国吗?
    傅沧泓,倘若有一天灾难从天而降,你是否能背负起,一个王者的千钧重任?
    当灾厄降临之际,所有人等皆可闪避,唯有你不能!哪怕电闪雷劈,你都必须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接受全世界最残酷最无情的考验!
    纵使六亲尽绝,人伦毁丧,纵使千万大军压境,你也必须高举战斗的旗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就是怕,怕我们之间的这段感情,最终毁掉所有的一切!
    我们本不该有情,本不该动情,我们俩生命存在的意义,就在于重新建立一个太平盛世,泱泱大国,我们的生命,是为这个使命而存在,而不是为你我而存在!
    她看着他,久久没有言语,眸中却有着千载万载,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如果生命能再来一次,我是不是不该把你,推上这人世间的顶峰?可若不是如此,你连存活下来都不能!
    往哪里退呢?
    能往哪里退呢?
    是因守恒州城,始终做一个寄人篱下的王爷?
    还是稳为北宏帝君,闭关锁国,不问世事?
    行不通的。
    子不争,而天下争之。
    子不语,而天下语之。
    子不为,而天下为之。
    除非我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方可得自由。
    沧泓,今日的我们,想为贩夫走卒,也已然不可能。
    你,是否明白?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已经明白她要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心头怅怅地,言语不出来。
    概因人生很多时候,控制权并不在自己手里,就算是这人世间的帝王,也得遵循某些规律——看不见的规律。
    谁不依照这些规律办事,便会被抛出局外,不管他拥有怎样的权势,滔天的富贵。
    世界,就是这样无情。
    所以感情,相对这个冰冷的世界而言,确实是一件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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