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夜未眠的安阳涪顼双眸红肿,面色发白,脚步飘忽,虽强撑着坐到龙椅之上,还是让百官们有所察觉。
    “奏事吧。”安阳涪顼摆摆手,嗓音略带几分沙哑。
    六部尚书依序出列,奏报国中各项事务,安阳涪顼条理分明地一一处理。
    及至朝罢,依例往倚凰殿请安。
    董太后犀利目光往他脸上一扫,眉心立即紧紧地蹙起,但到底没有多问,只让孙贵亲自奉了杯安神茶与他,母子俩相对着说了会儿话,安阳涪顼便起身离去。
    回到德昭宫中,安阳涪顼看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正待发作,一抹倩影婀婀娜娜自殿外而来:“皇上——”
    “你?”安阳涪顼有些没好气地道,“你来做什么?”
    “皇上,小女制了件解闷儿的玩意,想呈给皇上。”
    若是往日,安阳涪顼定然已经将她轰走,可是今番,兴许是心里的确太过焦躁,想寻些开心,故而仍是冷着一张脸:“哦?”
    南宫筝并不介意,右手探进袖中,扯出一只纸鹤,伸指在其双翅上一弹,纸鹤立即扑楞楞飞起,在安阳涪顼头上不住盘旋,并且发出清脆的鸣声。
    安阳涪顼的双眼顿时亮了。
    一直以来,他就在这些小玩意儿上特别上心,此时见了如此精巧的把戏,哪里还肯放手?心里的压抑沉闷顿时去了泰半,唇角微微向上扬起:“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皇上想知道?”
    “嗯。”
    南宫筝抬手招了招,那纸鹤便听话地飞回,停在她掌中,南宫筝用手指拈着纸鹤,走到御案前,将组件一一分折开来:“皇上您瞧。”
    安阳涪顼凑过头去,听南宫筝语声温婉,将每个组件的功用一一叙述明白,他本性聪明,很快就知道了其中奥妙,不由开怀异常:“如此说来,用这个法子,不但可以制出纸鸽、纸鹰,还可以制出会飞的纸人?”
    “对。”南宫筝含笑点头,目露赞色,“皇上要试试吗?”
    “好!”安阳涪顼挽起衣袖,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立即命候田从府库中找来一应材料,全神贯注地倒腾起来。
    半天功夫过去,殿中已经摆了十几只造型各异的飞鸟,安阳涪顼自己拿了几只,让南宫筝和候田各拿了几只,走出殿外,将它们放向空中,一时间德昭宫中鹰飞鹤舞,引来无数宫人驻足观望。
    消失多时的欢声笑语,再次充盈于整座殿阁,凭添无尽的生气,而安阳涪顼那颗沉重多时的心,也再次充满活力。
    看着这样朝气蓬勃的他,南宫筝心内忽然觉得很暖很暖,就像春天的迎春花,乍然开满。
    董太后恰好出来遛弯,远远地听见德昭宫的动静,不由得停下脚步,叫过孙贵,朝德昭宫的方向指了指:“去瞧瞧。”
    孙贵颠颠一溜小跑,把着门缝儿朝里看看,又飞步折回,一面微微喘气,一面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是三公主伴着皇上,在放小鸟儿玩呢。”
    “南宫筝?”董太后凤眸一闪。
    “是啊,”孙贵点点头,带着几分讨好道,“大概有一两年了吧,奴才,奴才都没见皇上这么开心过。”
    “是吗?”董太后面容微敛,抬步往前走。
    孙贵乖巧地闭上了嘴。
    董太后状似随意地走着,指尖偶尔从那些柔嫩的花瓣上抚过,胸中却心潮起伏——南宫筝,如果这位金瑞三公主,能化解安阳涪顼对夜璃歌的痴念,事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自那以后,安阳涪顼每每不顺心,便让孙贵找南宫筝前来,或玩纸鹤,或斗纸牌,或打秋千,或打围棋,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的确化解了他心中不少的压力,让他愈发生出股亲近感来。
    与此同时,傅沧泓也做好了发起攻击的准备,当西边的太阳再次沉落之时,便是他放马炎京,上演一场惊世大戏的好机会。
    对这一切,炎京城中,无论是皇帝、太后,还是守军,都一无所知。
    最后一丝余光收尽,大地沉入深浓的黑暗。
    一身黑衣的傅沧泓跃上马背,率先朝山下冲去,由于所有马蹄上事先都裹好了耐磨的牛革,是以跑动间,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策马至炎京城楼之下,傅沧泓二话不说,扬手一箭,站在城头执戟守卫的士兵,甚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一头栽了下来。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第六个,城楼上方才有人发现不对劲,立即大声喊道:“有敌情!”一面喊,一面举起火把往下照去。
    傅沧泓一行人等早已闪至墙根儿下,后背紧贴着城墙,是以璃军乱叫乱嚷一阵,却毫无所获。
    “妈的!见鬼了!”璃军中有人脱口骂道。
    接着是一阵喧哗,半晌有个粗声粗气的嗓音响起:“什么事?”
    “将军,有人夜袭!”
    “夜袭?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待本将率一支骑兵出去,好好瞧瞧。”
    “将军!”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此时夜色沉黑,敌方情形不明,倘若贸然出击,只恐——”
    “瞧你那熊样儿!本将军号称熊大胆,难道还怕几个无名鼠辈不成?”
    俄倾,城门轧轧一阵响,内里透出昏黄的光,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打马奔出,双眼像探照灯般四处闪烁。
    傅沧泓蛰伏不动,直到最后一名璃军奔出,方才突然跳起,剑光闪烁间,五十名璃军已经横尸当场!
    犹如一股鬼魅的飓风,傅沧泓带领他的士兵们,闯进了炎京城。
    噩梦开始了——屠杀,屠杀,还是屠杀,璃军们像一茬茬韭菜般倒下,长长的御道上,留下一行行殷红的血渍。
    红色的焰火蹿上高空,原本紧闭的一道道宫门忽然洞开,枭残的男人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朝禁苑深处闯去——
    “皇上!皇上!”
    候田脸色煞白,飞扑进德昭宫,竟顾不得礼数,一把撩开锦帐。
    “什么事?”安阳涪顼乍然从梦中惊醒,脸上一片阴郁。
    “傅沧泓……傅沧泓……”候田不住地哆嗦道,“傅沧泓,带人杀进来了?”
    “什么?”安阳涪顼大惊失色,竟从床上跌落于地。
    “皇上,”候田伸手将他扶起,三两下替他裹上龙袍,“咱们,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什么躲?”安阳涪顼一声厉吼,“朕是皇帝,朕哪儿也不去,朕就在这儿,等着他傅沧泓!”
    见劝说无宜,候田禁不住抓耳挠腮,团团乱转起来。
    杂沓的脚步声骤然从殿外传来,两名手执长戟的禁军奔进,高声叫道:“臣等护驾来迟,请皇上见谅!”
    安阳涪顼看看他们,忽然退后两步,一把抽出悬在床边的佩剑,厉声吼道:“站住!”
    禁军先是一怔,继而被他的气势慑住,真地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阳涪顼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镇定:“朕问你们,外边情形如何?”
    两名禁军对视一眼,方由左边那名禁军答道:“启禀皇上,傅沧泓来势凶猛,已经闯至宣安殿,与禁军统领荣桂发生激烈交战——荣统领命咱们,先前来德昭宫,护送皇上离开。”
    安阳涪顼彻底冷静下来:“在宣安殿?好,你,护送朕去那儿,你,立即调集全宫所有禁军,同往宣安大殿!”
    没想到他在紧急关头,竟是这般镇定,两名禁军眸中同时闪过丝敬佩之意,继而依令行事。
    “候田,取朕的朝服来。”
    皇帝的镇定,极大地安抚了人心,候田也不抖了,站直身体,很快取来朝服,伺候着安阳涪顼穿戴齐整,方往宣安大殿的方向而去。
    夜色下的宣安大殿,恢宏依旧,威严依旧,在这儿,曾经发生过无数惊心动魄的事件,曾经风云际会,龙争虎斗。
    今夜,这座华丽的殿堂,却注定被鲜血浸染。
    离大殿尚有很长一段距离,便听得激烈的打斗之声传来,安阳涪顼不由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剑,仿佛要借它凭添无尽的勇气。
    一步,又一步。
    就在他即将踏上汉白玉石阶时,后方忽然传来一声疾喊:“顼儿!”
    安阳涪顼猛然收住脚步,回头望去,却见董太后坐着凤舆,正声势浩大地走来。
    “顼儿!”
    寒凉的风,吹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无损她的威严:“你过来。”
    安阳涪顼一怔,却站着没动。
    董太后双眸凛凛地盯着他,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
    安阳涪顼到底是走了过去。
    伸出手来,董太后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浮起无尽的慈爱:“孩子,回去,这儿有母后。”
    “母后……”安阳涪顼浑身一震,眸中不禁浸出晶莹的泪水,此时的他,实在太需要支持,太需要安慰了,而这个能支持他,安慰他,保护他的人,还是母后,还是那个从小宠他爱他的母后……
    “来人!”董太后忽然一声戾喊。
    “末将在!”
    四名身着银甲的禁军从暗影里闪出。
    “护送皇上去倚凰殿,等候哀家的懿旨行事!”
    “遵旨!”
    站在最左边的禁军踏前一步:“皇上,请。”
    深深地再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安阳涪顼方转过头,正要动步,却听董太后再次言道:“顼儿,你要记住,你是璃国的皇帝,只要你在,璃国便在。”
    安阳涪顼猛然一震,再次回头时,却见辇轿已经上了玉阶,隐约里看见董太后鬓边垂落的珠饰,闪动着凛凛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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