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伺候着夜璃歌进了客房,乌逍元方才作辞离去,夜璃歌四下查探半晌,确定并无异样,方才令傅沧骜和西楚泉去歇息,自己却在屋中踱着碎步,仔细观看着房中一切,包括那空空荡荡的板壁。
    她的脑海里,总是盘旋着廊柱上那十八个字——居住在此处的原主人,既然有这样的胸怀,那么此处——
    正想着,卧于左边榻上的西楚泉忽然跳了起来,接着便听他身下的床板“铮”一声响,蓦地弹起,里头耸起一尊模样奇特的石兽。
    “这是什么?”西楚泉本不是好奇之人,可是冷不防瞅见这么个东西,也不由满眸讶异。
    夜璃歌提步近前,仔细端详那只石兽的模样,越看越是惊奇——如果她记得不错,这是六道师傅曾经给她提过的上古神兽——螭吻,传说只有感应到龙气,方会现身。
    这样的东西,怎会藏在这里,又为何会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出现呢?
    默了半晌,夜璃歌转头,目光一一扫过屋中陈设,心头忽然一亮。
    不等傅沧骜和西楚泉回神,她身形忽如流光幻舞,右手抬起,接连触发数个方位,但听得“铮铮铮”数声,屋子的东南北三个方向上,再次弹出三只石螭吻!
    果然有机关!
    “跟我出来!”一声脆呼,夜璃歌领着两人退出屋外,让他们远远避开,身形腾向空中,化开一套掌法,依次拍向乾、坎、坤、合数个方位。
    轰隆隆——
    随着一阵巨响,整座山峰陡然裂开,方才还好好的青砖小院,一寸寸往下沉去。
    半刻钟后,地面阖拢,露出一幅图来,但见其上各色亮线密布,中间夹杂着一团团乌红色的云彩。
    玄天谱!
    夜璃歌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原来世间,真有这东西,而且好巧不巧,藏在这百荻山上,又被自己找到!
    不行!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立刻作出了决断,这图绝对不能留在世间,否则殆祸无穷!
    令她更加惊讶的事发生了——那图谱仿佛有灵性似的,在她眼皮子下寸寸向中心收缩,最后消失无踪,留下来的,只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
    “夜姑娘——”乌逍元的声音从山道那头传来,待他举着火把跑到近前,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点小意外。”夜璃歌的面色迅速恢复如常,“我的朋友不小心触动机关,整个屋子沉到地下去了。”
    “机关?地下?”乌逍元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嗯。”夜璃歌神情镇定地点头,一副事情本就如此的模样,乌逍元到底是个粗人,瞧不出什么异常来,只得搁置不论,皱眉道,“那,请夜姑娘中院歇息吧。”
    “不必,”夜璃歌摆手,“我看这里就不错,幕天席地,清风吟吟,行走江湖之人,谁不是如此?乌大哥不必照管我们,忙你的去吧。”
    沉吟好半晌,乌逍元方才勉强应道:“好……吧。”
    接下来的后半夜,倒是再没出什么事儿,傅沧骜自选了棵大树,跃上去卧在树杈上,便打着呼噜大睡起来,他一向这样惯了,倒也不觉得苦累,而西楚泉像是对那消失的院子特别感兴趣,绕着荒地走来走去,想寻出个破绽来。
    立在山崖边,夜璃歌望着远远近近黑黢黢的山峦,思绪却飘向苍穹深处——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那幅玄天谱的格局,却已经清晰无比地刻进她的脑海中,一则因为她曾经跟着六道原平等师傅,学过术算天象,二则因为,玄天谱,与《命告》实乃一脉相承,息息相关。如果说,《命告》预示的是“果”,那么玄天谱所描绘的,便是“程”。
    她已经看到“果”,如今又瞧见了“程”,却偏生,还未找到“因”。
    而这“程”——向后看了一眼,夜璃歌只觉秋夜的寒意如潮水般涌来,把她心中的柔情蜜意彻底覆没。
    帝气紊乱。
    不想四方诸国,所有的帝气都混沌了——安阳烈钧死,璃国有此乱象不足为奇,可为什么北宏、金瑞、虞国皆是如此?
    难道天下,即将大乱?
    天下大乱,谁将趁势而起?而谁,又将无可奈何花落去?
    ……
    东方露白之时,乌逍元领着手下那帮人,已然收拾齐整,特来向夜璃歌辞行,因着心中有事,夜璃歌也没有同他多寒喧,只照着江湖上的场面,虚应了几句,然后目送乌逍元,领着他手下一大帮子人,闹闹喧喧而去。
    朝阳的光穿透朦朦雾气,洒向这一带连绵起伏的山脉,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口气,夜璃歌转身迈步:
    “下山。”
    两个时辰后,他们重新回到当初上山的地方,西楚泉立即四处搜寻老残的踪迹,却始终不见他的影子,正在无措之际,却听一声欢喜的叫唤传来:“少主!”
    西楚泉转头看时,却见老残提着一个荷叶包裹,从林间小道上匆匆奔至。
    “良叔,你这是——”
    老残抬手擦了把脸,举起荷叶包晃了晃:“夜姑娘,少主,老奴怕你们饿着了,特地抓了两只野兔,埋在火堆里烤熟,夜姑娘和少主将就着用吧。”
    西楚泉接过荷叶包,拿眼去瞧夜璃歌——他向来少与人接触,更不惯俗常礼数,是以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夜璃歌是个磊落之人,当下朝老残微微颔首:“良叔,谢了。”
    不想就这么四个字,却让老残险些落下泪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其实,让西楚泉跟着夜璃歌,老残自是有一番盘算,一则夜璃歌本身就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二则她身后那庞大的势力,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能嗅出几分来,更何况老残这样曾经在江湖里打滚的人物?三则夜璃歌个性虽冷,却从无害人之念,倘若旁人不招惹到她,她基本不会轻易出手。
    正因为以上三点,所以老残巴心巴肠地希望着,西楚泉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是普通朋友还是别的,对西楚泉都有利无害,至少跟在夜璃歌身边,再没有人敢欺负他。
    是以,这些日子以来,老残可以说是刻意讨好夜璃歌,只可惜,这世上刻意讨好她的人太多,她也从来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想今儿个,夜璃歌竟然开金口叫了他一声“良叔”,这让他怎么能不激动?
    将傅沧骜招呼到近前,夜璃歌将烤兔分成四份,让他们吃了,又简单说了接下来的行程,一行四人再次踏上前路。
    ……
    迢递的黄沙道上,一身白袍的男子手提缰绳,任坐骑慢慢地走着,两道剑眉微蹙,心中似是凝团着无穷的心事。
    “驾——”
    数乘飞骑骤然从后方而来,自他身旁驰过,扬起的尘土几乎扑到他脸上,男子的面色愈发不悦,可当他瞧清那些人的服饰时,神情却蓦然一变。
    虞兵!
    而且内中一人身着银甲,看样子品阶不低。
    脑海里亮光划过,他乍然想起——离此地不远,便是牧城,璃军与虞军,还在小规模地摩擦与交战。
    牧城。
    那是他们第一次交心的地方,就是在那片荒芜人烟的郊外,她答应他,欠他一条命,还他一颗心。
    伸手抚上腰间的照影剑,傅沧泓唇边浮起丝极浅极淡的笑漪,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高远清湛的天空,仿佛他最爱的那个人,就藏在那里,就隐在云间,含娇带俏地看着他。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啊。
    冷漠男子的心头,情不自禁地闪过这样一句话。
    风,吹过。
    云,散了。
    没有天堂。
    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天空。
    一丝恼怒从黑色眸底划过——是美丽幻梦,被什么无情打碎的恼怒。
    唉,孤单的男子啊,倾心寻找着爱侣的踪迹,可他所爱的人儿,却始终,飘忽难定。
    又是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前方,轻吁一声,男子勒住马缰。
    该往哪里去呢?
    “驾——”又是数十骑虞国将兵奔来,从他身旁擦过。
    好奇怪啊,为什么这些虞兵不留在牧城与璃军交战,反而星急火燎地折返回国?难不成,虞国内部出了什么变乱?
    如果虞国内乱……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趁火打劫?无论如何,将来总是难免与虞国一战……更何况,眼下确实无法肯定,璃歌所去的方向。
    只是略一沉吟,刚毅的男子便拿定了主意,收敛起心中的柔软情思,双腿一夹马背,朝着那些虞国将兵消失的方向奔去……
    ……
    虞国。
    元京。
    霄安殿。
    “已经二十余日了,为什么皇上还不上朝?”丞相卜铮揪着胡子,急颠颠地来回走动着,倒是旁边的吏部尚书萧重,十分沉得住气,双目微阖,如一尊佛般,气定神闲地坐在条凳上。
    终于,卜铮停下脚步,目光凛凛地注视着萧重:“泰半的文武大臣,都拥去了安王府,你倒是说个话啊。”
    缓缓地,萧重睁开眼眸,淡静目光落在卜铮脸上:“卜相这是担心皇上呢,还是担心安王,抑或是,担心自个儿的禄位?”
    “吾这是担心虞国的江山社稷!”
    萧重却一点儿不着急,似笑非笑:“卜相果然是一心为公,只可惜如今这朝廷里,能理解卜相这番苦心的,却是半个人都没有,我劝卜相一句,莫若安静下来,待观其变的好。”
    卜铮闻言冷笑:“你倒是坐得住,必是觉得靠着萧太后,纵然天塌地陷,仍能够坐享荣华吧?”
    萧重的眉头掀了起来:“卜相,你这话说得过头了吧?你我皆是虞国的股肱之臣,当此情形本该和衷共济才是——”
    话刚说到一半,却听宫门内传出一道内侍尖尖的嗓音:“太后有旨,宣卜相与萧尚书入宫觐见!”
    萧重顿时住了身,站起身来,同卜铮一齐拜倒:“微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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