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饶是夜璃歌速来敏捷,也不由一惊,就在她伏身躲闪之际,旁侧伸来一只手,竟硬生生扯住那乌鞭!
    “小嗷!”夜璃歌面色顿变,腰间惊虹剑出手,在傅沧骜胳膊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不消片刻,污黑的血液渗出,一串串滴落地面。
    傅沧骜却兀自不肯松手,两眼冷煞地盯着黑蝎子。
    “快放开!”夜璃歌低喝一声,袖中雪绫飞出,缠上乌鞭,将其从傅沧骜手中夺过,自己持着,与黑蝎子面面相峙。
    见草丛里突然冒出个美貌娇-娘来,黑蝎子不由咂巴着嘴唇嘿笑两声,可当他瞧清楚夜璃歌的面容后,表情却瞬间凝固。
    “尊驾与紫痕令主,是何干系?”
    紫痕令主?夜璃歌微微一愣,继而定定迎上对方的视线:“紫痕令主,系夜某高堂。”
    黑蝎子浑身一震,又盯着夜璃歌看了小会儿,蓦然抛了毒鞭,竟单膝跪下:“不知是夜小姐玉驾至此,多有得罪,还请小姐见谅。”
    长吁一口气,夜璃歌也不叫起,只瞅了一眼傅沧骜的伤处,淡淡道:“你这鞭毒,有解药吧?”
    “有。”黑蝎子干脆利落的答道,从怀中摸出个小瓶,凌空抛来,傅沧骜伸手接住,然后看向夜璃歌,见她微微点头,这才拔去瓶塞儿,抖出几许浅绿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
    “起来说话。”夜璃歌这才言道。
    黑蝎子站起,却像根木棍似的,中规中矩地戳在那里:“请姑娘移驾,到亭中一叙。”
    “好。”夜璃歌点头,转头朝后扫了一眼,西楚泉和傅沧骜立即跟上。
    三人进得草亭内,夜璃歌端然坐了,西楚泉和傅沧骜却分左右而立,活像两尊神的,将她护住。
    黑蝎子见这阵势,却也不以为意,反招手叫来两名喽罗,让他们立即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拾掇干净,再整治一桌酒菜来。
    待一切齐备,黑蝎子方斟了杯酒,托在手里,微微伏身,举向夜璃歌:“惊了姑娘芳驾,水酒一杯,向姑娘请罪。”
    夜璃歌也站起身来,接酒便饮,没有丝毫含糊。
    黑蝎子不禁赞道:“不愧是紫痕令主的千金,一举一动,皆有令主当年的风范。”
    拿眼瞅着她,夜璃歌心内不由一动:“难道,阁下当年,也是梦梁山中人?”
    “不错不错!”黑蝎子印堂发亮,眸中亮采烨烨,似乎想起当年的峥嵘时光,“若说起紫痕令主,那可是名动半个江湖,梦梁山中九洞十八寨,哪个不知,哪个不服?”
    母亲当年的逸事,夜璃歌多多少少都听过些,并无意追问,况且她上山来,并非为叙旧,可是这黑蝎子礼数甚为周到,她也不好一上来,便驳了对方脸面,于是,只缓和嗓音徐徐言道:“尊驾如今也算得上是一方豪雄了,不知夜某该如何称呼?”
    黑蝎子抬手搔搔脑袋,脸上竟浮出几许窘迫之色:“黑某本姓乌,名逍元,这什么黑蝎子,黑大王,都是江湖上兄弟们送的绰号,徒惹姑娘见笑,姑娘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夜璃歌微微地笑了:“那夜某,称你一声乌大哥,可好?”
    乌逍元正巴不得这么一声儿,又见夜璃歌笑靥如花,明眸横波,健壮的身子早酥了半边,一时竟只有唯唯喏喏的份儿。
    见时机已经成熟,夜璃歌方道出上山的情由:“前日小妹在山下,遇到个叫张一得的,可是大哥手下?”
    “嗯?”仿佛被蜜蜂猛蜇了一下,乌逍元顿时清醒过来,略思忖了片刻,方才答道,“山寨里是有这么个人……”
    再一联想,他立即明白过来,估计是张一得在山下做了什么缺德事,招惹了这位姑奶奶,敢情人家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说来也是,几天前我派这家伙下山办点儿事,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不知死哪里快活去了。”
    “只怕他,”夜璃歌将右手放在桌面上,指尖轻轻叩击,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留意着乌逍元脸上的变化,“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话说得轻轻巧巧,乌逍元心中却不由一寒,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本是你的人,按照规矩,夜某自该来知会一声,不知乌大哥打算如何处理?”
    乌逍元一声苦笑,心中暗道,人都已经被你做了,还说什么处理?况且江湖上早有传闻,夜璃歌的手段,一点不比当年的夏紫痕弱,就算他不怕夏紫痕,不怕夜璃歌,可她身后的夜家,庞大的璃国,都是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江湖头子招惹不起的。
    “这张一得平时的所作所为,便极是混帐,姑娘出手替我除去,乌某人感激不尽,哪还用说什么‘处理’二字?”
    “如此说来,”夜璃歌脸上的笑愈发甜美,“山下那些百姓,乌大哥也可以放过了?”
    “当然当然。”乌逍元点头哈腰地答应,夜璃歌却忽然收了笑,眉宇间一派肃杀,袖中猛然弹出一物,“当”地落在桌面上。
    “紫痕令?”
    “紫痕令在此,乌逍元听令!”
    “乌逍元在!”
    退后一步,铁塔般的汉子抱拳于胸,半伏下身去。
    “命你撤回山下所有人马,约束手下,不得再行任何不义不善之举,若有违逆,当取尔项上首级!”
    “这——”乌逍元毕竟久在江湖,早已是一身匪气痞气,之所以忌惮夜璃歌,多半是因为她身后的势力,若她的要求不过分,他或可听之任之,敬她数分,可现在,夜璃歌这话,分明是要他放弃打家劫舍的勾当,想他这偌大一个山寨,每日里百十号人吃吃喝喝,哪里都需要银钱打理,若不行绿林之事,岂不要活活饿死?
    夜璃歌观其面色,已知其意,当下将手一摆:“本姑娘也并非那起赶尽杀绝的恶人,便指与你三条明路:第一,此地离牧州城不远,你大可以领着兄弟们下山投军,以你的武艺威望,不愁谋不到一个出身;第二,滇江一带极多荒岛,你大可以选一处占岛为王,或打鱼或跑水运或贩卖私盐,都是不错的行当,岂不比你在这儿掳劫良民要好?况且,我一路行来,见沿途百姓们皆贫弱不堪,并无富家大户,你手下那些人,除了为非作歹外,还能有何作为?第三,自己盘点家底儿,分拨分拨各行各的路去。本姑娘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皆只在你。”
    乌逍元沉默不语,一双眼瞳却不停转动,显然是心意已动。
    夜璃歌也不催促,只端着酒杯慢慢喝着,静候他的回答。
    半晌,乌逍元再冲夜璃歌一抱拳:“多谢姑娘指教,不过,我手下这些兄弟,早已过惯无拘无束的生活,要是从军,只怕野性难驯,明日我便烧了这山寨,领他们去江上寻活路。”
    “也罢。”夜璃歌点头,从怀里摸出一迭银票,放到乌逍元面前,“些许薄资,助你安身之用。”
    凭白被这么个丫头砸了经营多年的场子,乌逍元心里自然有几分不痛快,可此际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也已经烟消云散,当下只稍一踌躇,便将银票收起,抱拳作揖道:“乌某这就下去打理,请三位自用水酒。”
    言罢,转身疾步而去。
    待他走远,夜璃歌方才转头对身旁两个男人道:“坐下,吃饭。”
    傅沧骜和西楚泉倒也甚听她招呼,沉默着坐下,拿过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夕阳渐渐向西边垂落,淡淡的余晖斜投下来,均匀地铺在桌面上。夜璃歌已经起了身,立在亭栏边,看着外边层林染霞的景致,默默地想着心事。
    “什么时候走?”傅沧骜推开碗,也站起身来,走到夜璃歌身旁,瓮声瓮气地问道。
    “明天吧。”夜璃歌抬眸望向他,不提防撞进他深漩黑眸深处,呼吸不由一滞。
    彼时一抹霞光横映在他脸上,更显得他隆鼻高耸,轮廓分明,尤其是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刚的气息,将她的全部注意力牢牢吸引住。
    夜璃歌不由一阵口干舌燥,赶紧转开头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来,抬住她的下颔,将她的面庞转回。
    他微微俯低头,附在她的耳侧,似笑非笑,但话音中的喜悦,却是那样分明:“我喜欢你这样看着我……”
    这话本无什么不妥,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便显得诡异了,几乎不假思索地,夜璃歌一步往后退去,傅沧骜正要再贴上来,却听草亭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夜姑娘。”乌逍元一步踏进亭中,便忙忙地禀报道,“在下已同几位头目议过,今夜收拾物什,明日一早焚寨起身,但不知,姑娘将往何处去?”
    “我么?”夜璃歌眯眯,“听说晗颖城的芙蓉花会很不错,故而想去瞧瞧。”
    “芙蓉花会?”乌逍元很是出乎意外,“想不到夜姑娘还有这般雅兴,只可惜乌某是个大老粗,最不惯这起附庸风雅之事,看来只能与姑娘道别了。”
    “无妨,”夜璃歌摆摆手,“江湖儿女相逢相遇相知,只在‘随缘’二字,再则人各有志,夜某岂能强求?唯愿乌大哥下山以后,切莫再行欺压良善之事。”
    乌逍元听罢,脸上微微泛红:“……一定一定。”
    眼见着外边儿天色渐渐擦黑,乌逍元又道:“姑娘一路行来,想必是累乏了,不如先到后寨里,将就着歇息一晚,明日早起再上路,可好?”
    他不提方罢,一提夜璃歌方觉身体确实困倦,遂点头道:“如此,劳烦乌大哥了。”
    乌逍元领了三人,径往后寨去,夜璃歌一路走,一路细看,但见这山寨依山而建,形势还颇有几分雄伟,分前寨、中寨、后寨,前寨与中寨之间,还有一个宽阔的演武场,外围竖立着高高的木栅栏,其上横七竖八地倒放着不少刀枪剑戟,几名喽罗举着火把,正呼三喝四地把那些兵器收起来,绑老捆实,堆于一旁,看样子是明日一早要搬下山去。
    穿过校武场,便是一条笔直的石板道,两旁是一座座木板搭起的厢房,估计是给寨里的大小人等歇宿的。
    又过了两进院子,方是后寨,这后寨的建筑风格,却与前寨中寨大不相同,竟是一带青瓦砖房,毫无草莽粗犷的气息,夜璃歌立定身形,转头看住乌逍元:“这座院子,怕不是你修的吧?”
    “让姑娘瞧出来了。”乌逍元抬手搔搔后脑勺,点头道,“确实不是我修的,在我们上山之前,它便存在了。”
    听罢这话,夜璃歌略一沉吟,朝正中主屋走去,刚踏上石阶,便见两旁廊柱上,各镌了一副对联:
    观风观云观世间自在
    品茗品萧品天地玄机
    好大的口气!
    夜璃歌双瞳微震——难不成,这里曾住过什么世外高人?
    见她只是默立在阶下,看着廊柱久久不出声儿,乌逍元不由凑将过来,好奇地瞅瞅她,再看看那两行已经油漆斑驳的字,奈何他是个大老粗,只有字识得他,岂有他识得字的?看了,等同于白看。
    只是,这样妙的一处所在,明日清早却要被一把火焚了,真真儿可惜,但若不焚他,只怕乌逍元等一干强人仍然盘聚于此处,不肯离去,待她一走,难保不再行滋扰乡里,欺男霸女的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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