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着。
    有了充足的粮饷,与精良之装备,吴铠麾下的将兵们劲头十足,一步步缩小封锁线,将战云飞的军队慢慢逼回剑昌一带,确保了其他各州县百姓们的安宁,另一方面,傅沧泓派遣数名暗人,携带大量金银潜入虞国,游说、收买虞国的高官显贵,尤其是杨之奇的政敌,让他们在虞国皇帝虞琮的面前轮番谄言,说什么杨之奇声威太盛,功高震主,说什么自恃有才,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迟早定生二心;说什么不宜把过重的兵权放在一个外姓臣子手中……
    自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更何况这帮人成日里除了贪图富贵之外,正事不干,最好搬弄是非,任是你一代奇材伟材英材,也会被众口烁金,毁得面目全非,再兼虞琮本人就是个才智平庸之辈,整日里斗鸡走狗,纵酒逸色,一心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帝位,哪管天下安危,百姓死活?
    头先些日子,虞琮想着杨之奇往日之功勋,还颇有些疑虑——不管怎么说,杨之奇好歹是一条勇猛的看家之犬,倘若此时宰了,有哪一国的军队打进来,他该怎么办?无奈继大臣之后,内宫中的近侍也开始在他面前不住非议,更有两名宠妃,于床第间大吹枕头之风。
    虞琮架不住了,写下手谕,命杨之奇即日交出兵权,暂时赋闲。
    消息一经传出,杨之奇未有任何表示,却倒先惊了一个人,谁?虞国安王虞琰。
    虞氏皇族掌虞国,已有数百年之久,皇室之中不乏英才之辈,这虞琰便是一例,自杨之奇入朝为将以来,他虽与此人交往不多,却甚是欣赏其将才,每每兵部有甚刁难处,他都悄悄按下,只因他深知,要使虞国兵强将广,非杨之奇不可,故而此际听说皇帝欲夺杨之奇兵权,心下顿时着忙,赶紧着穿了朝服,欲进宫去面圣,为杨之奇开脱一二,不想刚刚出得中门,还未上轿,便见一人骑着大红枣子马,缓缓而来。
    那人行至虞琰跟前,翻身下马,近前两步,单膝跪地,口中言道:“末将拜见王爷!”
    虞琰虽惜他之才,但因着王爷的身份,不便与手握重兵的武将过多来往,是以二人间颇生疏,此际见他如此,心下反倒起了丝疑惑,只淡淡道:“杨将军请起。”
    “多谢王爷。”杨之奇站起身来,看了看旁边的轿辇,“王爷这可是……要进宫面圣?”
    “正是。”
    “可是想劝皇上,收回成命?”
    虞琰双瞳一震,顿时沉下脸来:“此事皇上刚下决断,你是如何知晓的?”
    杨之奇勾勾唇,眼里浮起丝冷色:“王爷不必追究这个,末将此来,只为有一言相告王爷。”
    “你说。”
    “还请王爷勿以末将为念,免惹是非之祸。”
    “嗯?”虞琰高高掀起眉头。
    杨之奇不再多说,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以虞琰之聪睿,不难想到自己说这番话的缘故。
    果然,虞琰摆摆手,对随行的仆从道:“把轿辇抬回去吧。”
    仆从们答应着,将轿辇抬走,偌大的安王府前,只剩虞琰与杨之奇二人。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奉圣旨,在家赋闲。”
    “那北边的事?”
    “王爷不必忧虑,北边之事不足为患,我们真正的敌人,是——”杨之奇说着,抬手朝南边一指。
    虞琰心下一惊,面色复又淡然:“既如此,将军请回。”
    “谢王爷成全。”杨之奇收了那份惯常的傲气,异常诚恳地说道。
    两人就此分手,连安王府的大门,杨之奇都没有迈进,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知道什么时候该动,什么时候该静,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
    看着手中的密折,傅沧泓一脸凝默,眸中浓云密布,立于旁侧的火狼良久久得不到他的表态,忍不住轻轻地道:“皇上?”
    傅沧泓不说话,仍只是盯着手中的折子。
    密折,是吴铠从前线发来的,说战云飞和他的骑兵,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一夜之间,干干净净?
    而且是在堪称一代名将的吴铠眼皮子底下,那是何等的能耐,方能如此?
    还有,自己并没有下命令促使吴铠死攻,战云飞为何却急着放弃之前夺得的一切,说去便去,他如此周折,所图究竟为何?这不是很奇怪吗?
    “皇上……”见他久久不语,火狼又喊了一声。
    “什么?”傅沧泓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他。
    “派往虞国的暗人回来了。”
    “哦。”傅沧泓这才点点头,将密折放到一旁,“叫他们进来。”
    两名精瘦男子倏地闪出,跪伏在案前:“属下参见皇上。”
    “如何?”傅沧泓犀利的目光从他二人脸上扫过。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虞国大多数贵族皆是贪图享乐,妒贤嫉能之辈,实不足虑,唯有一人,皇上需要当心。”
    “谁?”
    “安王,虞琰。”
    “虞琰?”傅沧泓微微挑眉——对于此人,他虽早闻其名,却并无甚印象,当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如何?”
    “其人城府内敛,颇具识人之明,且能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与虞国其他皇族子弟的行事作风,竟全然不同。”
    殿中一时沉默。
    “皇上,”火狼低声言道,“是否派人,将之……除去?”
    傅沧泓摆摆手——现在北宏国内尚极不平静,况且他的心中,所系仍是夜璃歌,至于虞国如何,杨之奇如何,他其实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待他和夜璃歌携手并肩,莫说小小的虞国,即便整个天下加起来,又能奈他们何?
    想至此处,枭傲的帝王唇边勾起丝冷笑——杨之奇,且让你先得着意,待朕安定国内,娶得佳人,再与你一决高低!
    脑海里闪过夜璃歌妍丽的面容,傅沧泓不由生起几丝意气风发,摆手道:“你们,且退下,仍回原处,无朕号令不得擅动。”
    “是!”两名暗人答应着退下,火狼却仍站在原地,似有话要说。
    “你还有什么事吗?”
    “皇上,是璃国来的消息。”
    “璃国?”一听这两个字,傅沧泓整个人都振奋了,“璃国有何事?”
    “昨日,璃国皇后董妍晋夜天诤为摄政王,总揽所有朝政大事。”
    “什么?”傅沧泓拂袖而起,将桌上的折子扫落在地。
    火狼垂下了眼眸,他就知道,此事定然会在傅沧泓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是以压了一天方才禀报。
    “……你下去吧。”缓缓地,傅沧泓坐回龙椅中,摆了摆手。
    火狼离开了,整个殿阁安静下来,一丝儿声音也无。
    从怀里摸出那只带着他体温的令符,傅沧泓一双黑眸中阴翳沉沉——好个刁狠的董皇后,竟然用这样一招,不单将夜天诤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还牢牢将整个夜府控制在自己掌中,如此一来,夜家权势滔天的同时也举世瞩目,夜璃歌与安阳涪顼的婚事,更是铁板钉钉,难以更改,若董皇后哪一天突然提出,要他们二人完婚,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可他是傅沧泓,绝不会眼睁睁地坐视这等事情发生——劫持安阳涪顼?他曾经在夜璃歌面前提出过的方案,此刻再次清晰地浮出心头,如果一时之间,查不出董皇后身后的势力到底是什么,如果一时之间,想不出更好的对策,阻止事态继续发展,那么,让安阳涪顼“消失”,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来人!”
    蓦然地,傅沧泓一声大喝。
    “皇上。”内宫总管康遂躬着身子走进。
    “传朕旨意,命吴铠速速班师回朝,再召梁玖入宫见驾!”
    “奴才遵命!”康遂忙忙地去了。
    少顷,一身朝服的梁玖走进龙赫殿。
    “皇上。”
    “兴州救灾的事如何了?”
    “已经将相应的物资拨给流离失所的灾民,并令当地府官、驻军,协助百姓们重建家园,估计再过两月,一切便可重新安顿下来。”
    “甚好,”傅沧泓点头,“关于国库亏空一事,不知爱卿这些日子,可思得良策?”
    “微臣……苦思良久,实无应对之法。”梁玖有些汗颜地道。
    傅沧泓静静地看着他,君臣二人,竟相对无言,面对眼下的窘困之局,一筹莫展。
    “……微臣,”梁玖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道,“正有一事请教。”
    “什么事?”
    “不知前日支应给前线将士的饷粮,皇上是从何处调来?”
    他这话本是随口提及,不想却正戳在傅沧泓的痛处上——此次虽是夜璃歌暗中帮了他大忙,他却不那么情愿让人知晓,更何况北宏泱泱大国,所需钱物甚多,也总不能靠夜家援应,还是自谋出路为好。
    可这出路到底在哪里呢?
    “梁玖,”思虑片刻,傅沧泓缓缓道,“如果朕记得不错,今科举试在即,是与不是?”
    梁玖一怔,颇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皇帝在这时抛开正在谈论的焦点不顾,竟转向举试,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
    “今次举试,由你与吏部尚书秋应共同主持,应试的考题——富国,强兵,养民。”
    梁玖双眼顿亮,心中也有了谱,当即向傅沧泓深深伏下腰去:“微臣,遵旨!”
    自傅今铖当政以来,对于开科取士之事,总是潦草敷衍之,即便是殿试,也往往只凭着一己之兴趣,出的考题常常离经叛道,古怪之极,教天下读书人怨声载道,也使真正有才华之人毫无晋身之机会,只能埋没于乡野,还有不少流失去了其余诸国。
    若皇上今次以富国强兵安民之策取材,不但贤能之士踊跃,说不定也可延揽一二有真材实学之人,解了眼下这燃眉之急。
    临出门之际,梁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子稳然如山般坐于椅中,比起最初登基之时,已多了数分帝王气象,心下顿时就像吃了秤砣一般,愈发坚定,只有一可虑之事,仍悬在心中——那便是,储君之忧。
    自来国祚,立太子便是件大事,若国无后继之君,即使在位之君如何贤能,如何勤政,还是无法彻底地安定人心。
    可是眼下这情形,他们的太子,又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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