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怎么做?”
    神秘一笑,傅沧泓却卖了个关子:“到时自有分晓。”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夜璃歌却没有再继续追问。
    “王爷,”火狼提着刀走过来,“前面的障碍已经扫清。”
    “好!”傅沧泓仰头,满脸意气风发,举臂一挥,“传我军令,整肃队伍,继续朝宏都出发!与齐达、李玖、吴铠汇合,对宏都开成合围之势!”
    “属下遵命!”火狼面色沉凝,俯首领命而去。
    看着前方那一条被鲜血染红的道路,傅沧泓身姿枭傲,背影苍凝。
    血路的尽头,有一份荣耀,有一份重担,有一份别人想象不到的绝冷,在等待着他。
    但他已经不犹豫了。
    因为,她在身边。
    他就,不孤单。
    因为,她在身边。
    所以,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畏惧艰难。
    他们一起,走向最后的战场。
    胜负,在此一举。
    若败,他们将共赴黄泉。
    若胜,他们将……
    可是他们的表现,都是那样地平静。
    他们在一起。
    千山如何?万壑如何?
    他们在一起。
    生,如何?死,如何?
    宏都,已近在咫尺。
    夜璃歌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只好不动了。
    静静地看着他如何做。
    “传我军令,”他笔直地站立着,字字深沉,“布阵围城,只困不攻。”
    齐达排兵于昌义门前,李玖居左,陈耀居右,吴铠居中,傅沧泓携着夜璃歌,上了战车,凝立如山,眺望着那高高的城楼。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他,终于第一次,立于战场之上,面对生命里那个最可怕的敌人。
    这一刻,你为红颜也罢,为权谋也好,至少,你站在了这里,至少,你没有逃走!
    高大的宏都城楼下,数十万甲兵列阵,却默默然无声。
    深吸一口气,傅沧泓扬声大喊:“傅今铖,我这儿有一位故人,你可有胆一见?”
    城头上一片寂寂无声,半晌不见动静。
    “傅今铖!你若再不现身……”
    旌旗翻飞,猎猎作响,那身着黄袍的男子,陡然出现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唇角勾了抹冷残的笑:
    “故人?”
    “不错。”傅沧泓言罢,深吸一口气,“金狼——!”
    金狼?
    夜璃歌眉心一跳——他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她不曾知晓的?这金狼又是个什么人物?
    后军之中,忽地慢慢驶出一辆马车,上面横躺着个人,一个裹着布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的人。
    只看到那人的侧脸,傅今铖已然是怔了,面色出奇地难看,甚至透着几许死灰。
    “傅今铖,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伪君子!”那人一见到他,神情蓦地变得无比激动,破口大骂,“我傅今钊活着,就是为了活剥尔皮,生啖尔肉!你逼死先帝在前,谋害太子在后,又屠戳我傅氏一脉无数子孙!难道你真以为,可以指手遮天不成?”
    傅今铖满脸铁青,浑身直抽抽,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可以对天下人的指责充耳不闻,唯独这个人,不行。
    因为这个人,是他同母所出,自小对他爱护有加的兄长。
    先帝共有十五子,生身之母各个不同,唯有他,与此人最为亲近。
    起兵谋逆之夜,傅今钊得知他的行动,曾急急赶往夏王府(当时傅今铖被封为夏王)阻止,却反被傅今铖说动,一同举事。不想傅今铖夺位成功之后,为掩盖自身罪过,反而硬生生剁了他的手脚,将他生囚于大昭国寺。
    这傅沧泓也不知是从哪里探听到的消息,生是将这位裕王爷给救了出来,而且丝毫没有惊动傅今铖。
    由此看来,傅沧泓也并非什么善类,否则决活不到今日。
    要知道,傅今铖夺嫡,至今为止,军中还颇有异议,只是因为他权势太炎,众老百姓有饭吃,也不会想到去造皇帝的反,但生而为人,最起码的良知和仁义还是懂的,若是知道皇帝如此行事,估计天下义愤将起,他的皇帝宝座,也岌岌可危矣。
    这就叫——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隔着淡淡的阳光,夜璃歌无声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他的目光很冷。
    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看得太多了吧?
    所以连心也冷了。
    当年夺嫡之争起时,他还只有五岁,却被迫走进那血腥满目的地方,看见了世上最丑恶最残忍的一幕。
    权利。
    所有荣光的背后,黑暗到极致。
    所有山呼海啸的底里,是无边的凄凉。
    他是怎样挣扎着,支撑着,才活到现在的?
    他是怎样强忍着悲辛,才苦苦熬到现在的?
    心,微微一颤。
    她不禁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傅沧泓一阵颤栗,然后倏地回头。
    对上她的眸子。
    那一刻他的眼,冰寒刺骨。
    却转瞬而逝。
    下意识地收起那副令人骇怕的面容。
    璃歌,你是我最爱的人,最亲的人,我永远永远不想让你看见,那些脏污,和人性的泯灭。
    我愿意挡在你的面前,受尽一切烈火熬煎。
    可是璃歌,你得答应我,一生一世不离开。
    你得答应我,不管多苦多难,与我共担。
    唯有如此,我才有勇气继续下去,唯有如此,我才不会失去自己,失去你。
    我这一生,失去的太多,想留住的,怎么都留不住。
    如今我想拥有的,只是你的美丽和温暖。
    所以璃歌,陪我好吗?
    不要让我,一生孤单?
    ……
    傅今铖皱着眉头,脑袋转得飞快。
    他一世枭雄,不可能败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
    唯一的办法——
    流光犀利,直射向傅今钊的胸口。
    杀人灭口,眼不见为净。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兄长。
    哪怕,对方是因为自己,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
    凶残。
    狠毒。
    绝决。
    傅沧泓冷冷地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不出他意料,所有的士兵们都愤怒了。
    不管是傅今铖身边的禁卫军,还是傅沧泓的手下。
    一个如此泯灭人性的皇帝,如何坐得江山?如何善待万民?
    有一句话,叫众怒难犯。
    还有一句话,叫得民心者得天下。
    傅沧泓不是不懂,而是时机不到。
    为了自保,他为自己备下的,不只一柄犀利的剑。
    此时祭出,必取那皇帝的人头!
    双眼枭寒,傅今铖死死地盯着那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终于发现,自己低估了他。
    不想他弑兄屠侄,满手血染,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
    大势已去。
    对此刻的傅今铖而言,就是这么四个字。
    其实,他败给的不是傅沧泓,而是他自己。
    也许是积威太久,众人虽然愤怒,却仍自压抑着。
    上面那个人,始终是皇帝,贸然冲上去砍两刀,砍得倒还行,若砍不倒,掉的便是自己的脑袋。
    两个姓傅的男人对视着。
    一个二十岁,一个四十三岁。
    一个为爱奋起抗争。
    一个为欲嗜血守城。
    这是,最铁血的厮杀,最残忍的搏斗。
    谁都不能退,若退,那后方便是万丈悬崖。
    “你知道吗?”他仍旧以那种吃人的目光,看着傅沧泓,“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件非常明智的事。”
    “……”傅沧泓沉默地看着他。
    傅今铖笑了。
    非常得意。
    “我下令给所有将领、士兵赐酒……”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而傅沧泓的后背,却渐渐爬满鸡皮疙瘩。
    说到这里,傅今铖忽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很满意他现在的表现,也似乎,在等待他的追问。
    夜璃歌站了上去,与他并肩,以自己的行动,安抚着他那颗充满恐惧的心。
    “你下了毒?”她冷冷开口。
    “哈哈哈哈!”傅今铖眸中精光暴涨,甚至仍然不忘伸出舌头,舔着嘴唇。
    遥望着那女子绝美的容颜,他的心中妒火升腾——妈的!老子贵为皇帝,怎么就没那小儿的运气?偏生让他折了朵如此娇艳又如此扎人的花?
    “你下了毒,难道就没人能解么?”夜璃歌嗓音清冷,容颜如霜。
    傅今铖顿住了。
    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下毒,也只是他一贯多疑作风而作出的举动。
    还真没想到,会走到这鱼死网破的一步。
    可是——若他下的毒能解,那——
    看着对面那个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女人,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当年血染金殿,他不曾恐惧。
    面对无数锋利的枪尖,他没有恐惧。
    反而,却在这一介弱女子的面前,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是一种高天仰止,高不可攀般的恐惧。
    因为她洞悉人心的目光,穿透世界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哪里,他只知道,面对这种力量,他第一次产生了退缩之意。
    傅沧泓的震颤停止了。
    心中那股恐惧慢慢平息。
    压抑的静默间,夜璃歌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将士们,面对一个如此残暴不仁的君王,你们,还要忍吗?还要护他吗?”
    袭心,此一击也。
    但还不够。
    以威逼之,此二击也。
    “你们的生死,已在一线之间,你们的君王,视你们的生命为草芥,而我夜璃歌,视你们的生命为珍宝。”
    还是不够。
    以利诱之,此三击也。
    “凡阵前倒戈者,皆封官加赏,凡……诛杀暴君者,拜将封侯!”
    成了。
    千万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城楼之上的傅今铖,就像在看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元宝。
    先毁灭了傅今铖高大威武的“皇帝”形像,再以所有人自身性命相挟,最后,以利诱之。
    凡是人,焉有不动之理?
    不用他们俩对手,那些挥舞着利器的士兵们,已经转身朝着他们曾经护卫过的皇帝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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