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眸露异彩,道:“承恩公被定罪了,韩尚书、施大人和邵大人说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承恩公通敌北狄,为了一己私利诬陷谢大元帅,致使谢氏家阖族蒙冤枉被诛,更害得兰山城被焚被屠,满城将士与百姓枉死,罪不可赦。”
    “三司判了他通敌北狄、谋反作乱、收受贿赂、泄露军机等数罪。”
    白露刚一说完,顾悦就执起了手边的白瓷杯,凑到了唇边,几乎下一刻,宁舒乐呵呵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好!”
    这一掌拍得响亮,桌子上的那些碗碟茶杯都跳了跳,一粒小巧的松仁自碗碟上骨碌碌地滚落……
    顾悦唇沾杯缘浅啜了一口后,唇角弯了弯,又从容不迫地放下了杯子,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片刻的停顿,自然得不得了。
    萧燕飞默默地看着面前溅出的茶水,懊恼了一下自己的动作没有顾悦快。
    “太好了!柳家就是罪有应得。”宁舒眉飞色舞地抚掌,再问道,“三司是怎么判决的?”
    白露笑着答道:“还要由皇上定夺。”
    三司会审只是由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这三司负责审理案件,之后案卷会呈由皇帝,由皇帝朱笔御批,此案才算是定下。
    “哼,”宁舒轻蔑地哼了一声,“通敌,叛国,怎么也得是个满门抄斩吧。”
    “这下,就是皇上也保不下柳家了。”
    “判得好!我看柳家这回要满门抄斩了吧!”下方一楼的大堂里暴起一声响亮的叫好声,几乎压过了宁舒的声音。
    “没错没错。”另一个年轻意气的声音忙附和道,“这通敌卖国的奸佞就该以死谢罪!活该死全家!”
    茶楼的大堂以及茶楼外的街道越来越热闹,百姓自发地将三司会审的结果奔走相告,所有人都在说承恩公通敌谋反的事。
    一阵阵义愤填膺的痛斥后,不免有人唏嘘地想起了谢家。
    “这么说,谢大元帅岂不是真的被冤枉了?”一个大胡子的中年人惋惜地叹了口气。
    其他茶客也竖起耳朵听,有些感慨,更有些悲悯,一会儿七嘴八舌地斥起承恩公卑鄙无耻,群情激愤,一会儿又有几人连声为今日的判决叫好。
    “天理昭昭,谢大元帅可以洗清冤屈,也算是报应不爽啊。”角落里的一个古稀老者叹道。
    “就是就是。”那大胡子的中年人挥着拳头连声附和,“等哪天柳家满门抄斩的时候,我非得去菜市口狠狠地吐上一口痰不可!”
    “真真奸佞误国啊!”
    “……”
    嘈杂的喧哗声中,一个三十来岁长随打扮的男子步履匆匆进了茶楼,根本没在意周围的茶客们在说什么,就径自上了茶楼的二楼,直接进了宁王所在的雅座。
    雅座内回荡着缠绵的丝竹声,一个乐伎在一角的琴案后奏琴,另一个歌伎弹拨着琵琶,口中唱着柔婉的小曲。
    宁王悠闲地坐在窗边喝着酒,一手成拳轻轻叩动,打着拍子。
    明芮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半垂着眸子,眼睫垂在白皙的面颊上,静得像一个没有魂灵的傀儡。
    “王爷,三司刚才宣判了。”宁王的长随俯首作揖,恭敬地禀道,“由韩尚书主审,给承恩公看了那几封书信,承恩公不肯认,还叫嚣着要见皇上,但因为有了皇上的‘口供’,韩尚书下令对他用了重刑。”
    “承恩公这才认下了罪。”
    “承恩公被衙差拖下去的时候,还神智恍惚地喃喃说,书信他已经烧了的。”
    “三位大人已经定了承恩公的罪。”
    长随飞快地瞥了宁王一眼,就赶忙又低下了头,耳边听到了清脆的击掌声,不由头皮发麻。
    “啪!啪!”
    宁王赞赏地轻轻击掌两下。
    “满意了?”宁王慢慢地掀开眼皮,看向了旁边的明芮。
    那深褐色的眸子里蓄起浓重的阴影,语气柔和。
    他做了个挥手的手势,雅座内的乐伎和舞伎倏然停下动作,默默地退了出去,那乐伎还贴心地关上了雅座的门。
    明芮一动不动。
    “真是好啊。”宁王的语调拖得慢慢悠悠,别有种阴森诡异之感,“我的好王妃,你竟然连本王也敢骗。”
    他猛地出手,一只大掌掐在明芮白皙柔软的脖颈上,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明芮纤长眼睫如蝶翅般颤了两下,抬眼看着他,脸色因为被人掐住了脖子微微涨红,呼吸艰难。
    两人四目相对,面庞与面庞相对不到半尺,近到能看到彼此每一丝表情变化。
    宁王像毒蛇般的视线落在明芮的脸上,语气冰冷地又道:“你说说,是什么时候,把这些密函从本王这里偷走的?”
    说话的同时,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合拢,女子细嫩的粉颈握在他粗粝的掌心里,似乎轻轻一扭,就会碎裂。
    “你又是什么时候,把信交给顾非池的?!
    宁王的语速愈来愈慢,愈来愈沉,面沉如水,再不复此前的温文儒雅,同时,他手上的力道持续加重,手背上暴起了一根根青筋。
    那张苍白俊逸的面庞因为动怒而变得扭曲,眼底满是暴怒的情绪,仿佛一头暴躁疯狂的野兽。
    “呵呵。”轻快的笑声自明芮口唇间逸出。
    明芮睁大眼,与他眼对着眼,眼中没有宁王所熟悉的懦弱、畏惧,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的光芒,如剑似刀。
    “呵呵呵。”她笑得愉悦,声音因为脖子被掐住而显得低哑,有些轻不可闻的喘息。
    “你猜。”尾音上扬,她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地上扬,蔓延至眼角眉梢,似湖面荡漾的涟漪一直扩散至眸底。
    她明丽的脸庞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意气风发,肆意张扬。
    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人不是她,而是宁王。
    她不是猎物,而是盯上了“猎物”的猎人!
    第98章
    瞬间,雅座内的空气似乎凝结。
    宁王用阴寒彻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明芮,上半身伏得更低,脸庞又向她凑近了半寸,心头被明芮那挑衅的笑容激起了滚滚怒火。
    他高大的身影将明芮整个笼住,衬得她的身形如此纤弱。
    “明、芮。”宁王语调轻柔地唤道,冰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雅座内显得瘆人得很。
    她竟然敢耍他!
    好大的胆子!
    很好,真是很好。
    宁王的体内似有团野火疯狂乱窜,掐在明芮脖颈上的右手发泄似的加重了力道。
    “……”明芮的脸色由红转白,呼吸越来越艰难,有些喘不上来气,但脸上依旧笑得张扬,没有哀求,也没有怒斥,只有漠视与轻蔑。
    “看来是本王对你太仁慈了。”宁王面皮极速地抽动了两下,掐着她脖颈的手持续用力,语气却更柔缓。
    方才在早朝上,在顾非池读出那两封信函的时候,宁王甚至比皇帝还要震惊,差点没失态地惊呼出来。
    以至于在早期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信中的内容,里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甚至都能倒背如流。
    因为这两封信都是他从兰山城拿回来的。
    他确信自己仔细地把信函收在了书房的暗格里。
    “咳咳咳……”快要窒息的明芮喉间发出低哑的轻咳声,脸色微微发紫,可她还是在笑,眸子如晨星般璀璨,满是自得骄傲之色。
    宁王眯了眯眼,放开了捏着明芮脖颈的右掌,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明芮纤细的身子重重地撞在桌缘上,吃痛地逸出一声闷哼。
    桌子被她撞得晃了一下,果盘、酒壶以及酒杯随之摇晃,果盘上的几枚桃子从桌上滚落,骨碌碌在地板上滚开,其中一枚桃子轻轻撞在了长随的黑靴上……
    从始至终,长随低垂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看也没往宁王与明芮看一眼。
    他是宁王的亲信,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就习惯了,也看多了,只当自己根本不存在。
    “呼——,呼——”
    女子那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室内,又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逐渐平复了气息。
    明芮背靠在桌上,鬓角的几缕碎发凌乱地垂在颊畔。
    她慢条斯理地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慢慢地转过身体,定定地直视着面无表情的宁王,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留下了五个赤红的掐痕,触目惊心。
    她扬了扬略显苍白的唇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冷笑。
    在明芮的眼里,再也没有丝毫对宁王的畏惧,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仿佛把他当作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人,又仿佛宁王这个人根本就映不到她眼中。
    “你真是不错。”宁王再次轻轻击掌,怒极反笑,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庞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相当不错。”
    “本王的王妃还真是能干啊。”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绢纸,晃了晃,幽幽叹道,“实在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明芮不仅从他的书房偷走了那几份信函,还伪造了一模一样的放回到原处掩人耳目。
    此前,宁王每隔几天,都会打开暗格看上一眼,信函都好好地在里面。
    要不是今天他下朝后回府仔细检查了,根本发现不了这几张是伪造的。
    这做得真可谓天衣无缝。
    “嘶——”
    宁王直接将这几张绢纸对半撕开,手指痉挛地将它们一点点地撕得粉碎,接着随手往窗外一撒,那些如柳絮般的碎片就随着风飘散开来……
    宁王抿紧了嘴唇,森然的目光直勾勾地凝固在明芮的脸上。
    自打明芮热孝期嫁到王府后,也就一开始闹着要和离,后来经宫里的祝嬷嬷“调教”了一番,她似是认清了现实,这数月来她一直都很乖顺,十分讨他的欢心,比从前那三个王妃更令他满意。
    可原来,这每一刻,都是她伪装出来的。
    此刻,她终于脱下身上那层伪装的“羊皮”露出了她的秉性,让他觉得陌生而又熟悉。
    心头又泛起那种熟悉的心痒难耐。
    “明芮,”宁王朝明芮走近了一步,抬起左手压制性地按住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她柔嫩的脸颊,怀念地说道,“本王在兰山城见到你时,就很喜欢你。”
    明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微微仰起了下巴,睨视着宁王。
    这倔强而又骄傲的样子,就和他在兰山城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英姿飒爽,又不失明魅娇艳,宛如那夏日盛放的大红玫瑰般,带着满身的尖刺,又对他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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