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等她走得不见了身影,两个婆子才立刻又扯起了舌头。
    “这老狐狸,想必又拿压腰钱去填补小白脸儿了。”米已经下锅了,淘米的婆子磨起了刀。厨房的刀几天就得磨一回,况且比起大热天在火房里烟熏火烤,这磨刀的活计算是好差事了。
    “要我说那张小三也是个没骨头的,”择菜的婆子还在择菜,“那胡婆子比他娘年纪都大,他也肯兜揽。年纪轻轻的,舍出一身力气怎么养活不了几口人?”
    “咳咳……”一个弯腰弓背的老头子从伙房那边走了过来,朝地下吐了一口浓痰,语气不善地训斥两个婆子道:“不好好干活儿,背地里嚼什么蛆?怕是萝卜干吃多了,净放屁!”
    “我们手里头都有活儿,谁也没干待着。”两个婆子不肯受他的气,“你又不是大管家,管好自己得了!我们吃不吃萝卜干与你有何相干?你自己醋还没喝饱吗?”
    这个老头子外号叫于大虾,他和那胡婶子两个人从来都不清不楚的。
    后来胡婶子三不知二地搭上了卖鲜货的,就把他丢到了一边。
    于大虾被这两个婆子抢白,气得好一顿咳嗽。
    前院,胡婶子把从张小三那里拿来的盐酥胡豆放进白釉浅盘里,对坐在桌边的年轻女子道:“小三说了,那烛台外头只一层金箔不值几个钱。”
    说着,她从裤腰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个破家也只一个空架子,哪还找得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年轻女子沉着一张小长挂脸,薄薄的眼皮不耐烦地翻了一下。
    她是郑无疾的小妾,柳惜惜。
    “烂船还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怎么也比马大不是?”这胡婶子却很知足,柔声劝柳惜惜道,“别管怎么着,这个家里大爷就是天,有他疼你,自然没人难为咱们。”
    “哼!”柳惜惜冷笑一声,把那块小小的碎银子收了起来,语气又懒散又烦躁,“这大奶奶马上就要过门儿了,我看呀,咱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姑娘,别说这丧气话。她来了又怎么样?虽然她是妻,你是妾,可你比她进门早了两年呢!”胡婶子这人年纪虽然大了,可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稳重的地方,一说话必定摇头身子晃,“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大爷没定亲就纳了你?你又不是养的外宅,是老太太和太太点了头的。
    他徐家姑娘也是知道的,就算她进得门来,顶好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咱们彼此都好过。若真要拿出奶奶的款儿来辖制人,咱们也不是软柿子。”
    “说起来,徐家这位到底是怎么个为人性情,咱们到现在可还不知根底呢。”柳惜惜悠悠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撑住了下颌,“男人家都喜新厌旧,这新婚燕尔的必定如胶似漆,我就成了夏炉冬扇,一边儿凉快去吧!”
    “凭她是什么天仙人物,也有腻味的时候。”胡婶子摇头晃脑道,“咱们大爷是个贪玩儿的,要不了多久就得厌烦她。”
    “别的还罢了,我就想这大奶奶过门儿必定是要管家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烧着了咱们。”柳惜惜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带笑不笑的样子,像嘲讽又像使坏。
    “她倒是想烧,只怕烧不着。咱们能叫她个小丫头给治住?只要姑娘你给大爷吹吹枕头风,凭她带着多少嫁妆,都给她弄出来,供咱们吃喝。”
    “这法子真不错!离着上秋交租还好几个月呢!手里头没钱,实在是不好过呀!说到这个,我倒真有点儿盼着大奶奶快点儿过门了!”柳惜惜猫儿一样眯了眯眼睛,眼里闪过几丝贪婪。
    “嘻嘻……咬人的狗不露齿,咱们把她恭维好了,还愁赚不到甜头吗?别的不说,她必定是要脸面的,又想要贤惠的名声。若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吃些哑巴亏也是活该!”
    两个人一递一话,竟说得如唱戏般热闹。
    “这几日天热,吃不下东西去,这会儿竟忽然又有胃口了。你到厨房看看,让她们给我做一道火腿炒面筋,调个素汤,再切一盘甜瓜。”柳惜惜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但每天都要花上许多时间琢磨吃什么吗。
    “我的好姑娘,你可总算有想吃的了!我这就去,姑娘你稍等。”胡婶子扭着腰站了起来。
    “大爷都两天没回来了,今天想必还不回来,你和我一桌儿吃饭吧!”柳惜惜倦倦地说,“弄一壶酒来,喝了好睡觉。”
    胡婶子巴不得这一声儿,嘴里的馋虫都快爬出来了。
    柳惜惜这边也有丫鬟伺候着,可凡是吃喝上头的事,都是胡婶子上前。
    郑无疾已经两天没回府了,家里人早都习以为常。
    他就如野马一般,从来不肯收心。
    第165章 疑心
    京郊百里外的荠圃马场,因为坐落于山间,即使暑热时节依旧凉爽怡人。
    说是马场,实则里头赌钱喝酒样样俱全。
    这里从来只接待熟人,不接待生客。
    郑无疾跟着几个狐朋狗友一同来此消暑,他们这班纨绔子弟,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败家。
    在这里每天的花销最少也要百两银子,他们已经来了三天,却还乐不思蜀。
    “郑兄,你看上的那只红嘴鹦哥儿,齐王世子也看中了,依我说你还是让出来为是,犯不上为了这个得罪人。”劝郑无疾的人叫刘宗瑞,是永康伯府的少爷。
    “刘兄,此话差矣。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并不是他家的爵位高,就得事事让着他。”郑无疾喝得有七分醉,桃花眼欲睁还闭,只是嘴上依旧不肯服软。
    “这鹦哥儿最多值二百两银子,世子拿五百两银子换,你出手就是了。”信明侯府的四少爷邹权舆说。
    “不卖,不卖!多少钱我都不出手,叫他死了那条心。”郑无疾前仰后合,不耐烦地说。
    “不过一只鸟儿,有什么好议论的?!”这时,一个人擒着酒杯走过来,向郑无疾说道,“听说郑兄好事将近,届时兄弟们可都得上门贺喜去。”
    郑无疾认得他是鲁家庶出的大少爷鲁则识,平日里交往虽不多,却也算常见。
    又见他恭喜自己,便朝他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多谢!欢迎欢迎!”
    鲁则识笑道:“不知未过门的嫂夫人是哪家的千金呢?”
    “是徐家的五小姐,”刘宗瑞在一旁说道,“去年才进京的。”
    “哦,就是和岑家大小姐走得很近的那位吧?”鲁则识恍然道,“郑兄真是好福气。”
    他们这起纨绔子弟,文章经济上的事一屁不通,却对谁家有好马、谁家有美女了如指掌。
    岑云初艳冠群芳,早被这起人瞧在眼里了,徐春君和她走得近,他们自然也认得。
    “真是可惜了,岑家这朵名花叫陈老七摘去了!”在座的不少人扼腕叹息,可惜自己下手晚了。
    “徐家这位也是一等一的人材呀!”鲁则识咂咂嘴道,“诸位可都是阅女颇多的老道之士,难道不知这越是端庄贞静的女子床笫之间越是有奇趣儿么?”
    郑无疾听他如此说,登时变了脸,站起身一拳挥过去,正打在鲁则识的眼框上。
    徐春君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被鲁则识当众言语羞辱,让他如何能忍。
    众人连忙上前劝架,纷纷说道:“郑兄消消气,鲁大少也是喝醉了酒,玩笑开大了。”
    郑无疾冷着脸,他很少有神情如此严肃的时候。
    谁想到鲁则识并不还手,兀自笑嘻嘻地说道:“郑兄,你打也就打了。俗话说好汉不打醉汉,何况我见你可怜。”
    “我郑某人还轮不到你可怜!你个小娘养的,以后少在我跟前寻晦气。”郑无疾不领他的情。
    “哎呦!你少在我面前挺腰子了,有本事你跟陈思敬叫板去!”鲁则识邪笑道,“怕是你见了小陈大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吧!”
    陈思敬和他们的年纪差不多,可是为人端方又上进,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郑无疾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花天酒地,自得其乐。却也知道自己走的不是正道,跟陈思敬没法比。
    “你提他干什么?我和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郑无疾不受他的激将。
    “哎呦,合着你还蒙在鼓里呢?!”鲁则识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嘲笑郑无疾道,“这岑云初和徐春君结做了异姓姐妹,就好似这莲花池子里挨着的一对儿出水粉莲。陈七采了一朵,你当陈六不想采另一朵吗?”
    “你什么意思?”郑无疾扯住鲁则识的衣领两眼冒火地问道,“敢造谣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鲁则识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把手摊得开开的,一副随你打的模样:“告诉你吧!在徐家那位和你定亲之前,陈思敬可是登了徐家的门,想要求亲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家没有答应。陈思敬为这事儿可是消沉了好久呢!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天下的女人,只要不眼瞎,又怎么可能不选陈思敬选你?这里头是怎么回事,想必你心里是清楚的。徐家那位名义上是你老婆,只怕心早已有所属了。你这活王八当得劲儿劲儿的,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在场的这些人没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可若是谁的老婆与人不清不楚,那可就是奇耻大辱。
    虽然徐春君和陈思敬多半没有苟且之事,可还是让郑无疾异常羞愤恼火。
    他当然知道徐春君为什么嫁给自己,那都是他姑母诚毅侯夫人一手操办的。
    一半施恩一半胁迫,为的就是让徐春君嫁给自己。
    陈思敬上门提亲,徐家为了信守约定,当然不可能答应。
    他想起那次在街上偶然遇见徐春君,端妍清丽,的确是上等人材。
    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嫁给自己吗?
    “我的郑大少,快醒醒吧!”鲁则识挣开他渐渐无力的手,“有打我的力气,不如想着怎么在你老婆过门后好好调教调教她。免得她和你同床共枕的时候,梦里头却是别的男人!”
    郑无疾又一拳打过去,鲁则识嘴角流出血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一脸不屑地走了出去。
    “都散了,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见过人喝醉了打架吗?”刘宗瑞等人扯着郑无疾走出去,“咱们出京也有些日子了,趁着是天气凉快回去吧!”
    “郑兄啊,那姓鲁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他喝醉了酒胡吣的。”这些人一边扶着郑无疾往外走,一边解劝他,“这都是没影的事儿,全是他瞎编乱造出来的。”
    郑无疾冷着脸,一言不发。
    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就无论如何也拔不掉了。
    疑心似鬼,挥之不去。
    第166章 小产
    蝉声嘶鸣,云头压得很低。
    天气闷热难当,人们都躲在屋里,若不是要紧的事,谁也不到街上去。
    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从姜家的侧门走进来,长袍的衣领上都是汗渍,布料贴在后背上,被汗水塌湿,肩胛骨印出个八字来。
    同行的婆子也不停地拿袖子擦汗,可汗水还是顺着脸颊往下淌。
    把大夫领到后院,这婆子便完了差事,急忙忙走了出去,不停小声咒骂道:“这死热荒天弄鬼掉猴的,带累得旁人受罪!没廉耻的小贱货,三不知二地跟老爷摸索上了!活该你小月!”
    原来伺候太太孟氏的大丫头水杏小产了,这婆子就是奉了命去给她找大夫的。
    孟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一个叫辛夷,一个叫水杏。
    孟氏嫁给姜印之的时候,孟家被除了爵流放,所以身边就没带着陪房丫头。
    这辛夷是她扶正之后买进来的丫头,在她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
    那些她做妾的时候身边的下人,后来都让她以各种由头打发了。
    进京之后,孟氏便把辛夷给了姜印之做通房,一来显示自己不妒,二来更是笼络了人心。
    辛夷自此对她忠心不二,只待孟氏开恩,容自己生下个一儿半女,将来老了好有个指靠。
    这水杏是进京后买进来的,比辛夷年轻貌美,姜印之一直对她有意。
    但孟氏不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张口要。
    但哪有猫儿不偷腥的?这两个人到底还是趁着孟氏不留神的时候暗度陈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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