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很想、很想亲眼看一看,江月白身穿喜服来娶她的模样。
    她一个人站在镜前,看着镜里身穿红裙的自己。
    很美。
    可惜江月白看不到。
    她正要脱了嫁衣,却听到叩门声。
    她觉得奇怪,她明明已经遣散了雪月峰的所有弟子。
    黎鲛打开门,一盏暖黄色的灯亮在黑夜里。
    她看到渊儿从灯后探出脑袋:“终于做好啦!”
    黎鲛连忙转头擦了眼角的泪,再重新转过来:“傻小子,你怎么能这个时候来!”
    “给师娘的新婚礼物啊,”穆离渊认真解释,“差点没赶上,再晚一天就不算新婚礼物了。”
    “那你就不会天亮再来?”黎鲛嘴上埋怨,手上还是接过了灯。
    “天亮了,这灯就不亮了。”
    黎鲛看着那盏灯,心里想:若真等天亮了,渊儿也就见不到她了。
    她有很多话想让渊儿带给江月白,可最后只说出了一句:
    “你要好好听你师尊的话。”
    黎鲛知道,江月白在几个徒弟面前,永远是无所不能的样子。
    但私底下却经常会因为教不好他们难过。
    只是从来没让他们看到过。
    黎鲛从回忆里抽神,起身走到窗边。
    她推开窗扇,冷风扑面。
    无星无月,也没有故人影。
    她刚要关窗,却看到风里飘来一阵淡红色的烟,猛然钻进了房内!
    她差点惊叫出声,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窗扇合上,一个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黎鲛愣了愣:“......秦峰主?”
    她离山的时候,秦嫣刚来投奔沧澜门。两人虽然相识,但并没有太多交集。
    “听我说!”秦嫣语速很快,“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吃这里的任何东西,水也不能喝,不论是谁给的,都不要相信。”
    黎鲛问:“为什么?有人要给我下毒?”
    秦嫣甩手给门窗上都贴了隐息符,这才转过身:“不是下毒,但比毒更厉害。”
    黎鲛:“是什么东西?”
    “锁情。”秦嫣道,“锁情珠。”
    “锁......情......?”黎鲛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锁情珠可以一分两半,一半是‘控情’、一半是‘忠情’。”秦嫣解释道,“服了‘忠情’那一半的人,会永生永世钟爱另一个,任其摆布。”
    黎鲛恍然大悟,震惊道:“你是说......云桦要给我吃‘锁情珠’?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秦嫣抿唇叹气,低声说:“从我这里拿的。”
    黎鲛睁大眼睛:“你......”
    “当年江月白只身前去魔界,让我帮他炼制了能瞬时恢复所有内力的秘药,那药很难炼,我没说过,但他知道那药来得不容易。”秦嫣说,“后来天机秘境大开,他拿到锁情珠,我以为他是要给晚衣的,结果他是给我的。所以我早就看出来他一心赴死换仙门安宁,什么都安排好了。”
    伏墟山洞里,江月白曾和秦嫣说过一句“秦峰主,谢谢你。”
    秦嫣这辈子只会怼人,被她骂的人多了,很少有人对她说“谢谢”两个字。
    她也不擅长回那种话。
    江月白当然了解她的脾气,但还是郑重和她道了谢。
    或者说,道了别。
    秦嫣师从医圣,一直对外号称“十四岁深受情伤”,被渣男残忍辜负,并放出狠话,说等下次天机秘境开启,她要第一个杀进去取到锁情珠,喂给渣男,让他把欠自己的全偿还回来!
    可真当江月白将锁情珠交给她作答谢的时候,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她根本没有要报复的渣男,只有一个让她懵懵懂懂的男人——那是个身体不好、脾气古怪的男人。
    但偏偏让她觉得有趣。
    那人在她十四岁时出现在她生命里,昙花一现,在她还没满十五岁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甚至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对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感情,对方就已经死了。
    她很生气,一气之下拜入了医圣的师门。
    她要好好搞搞清楚,人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救不回来了?
    她炼了无数种秘药,追着修士当她的实验对象,一度害得多人中毒,让医圣名声不保。
    后来医圣也死了,她更想不开了。
    人为什么要死呢。
    但她现在想开了。人终归是要有一死的。
    她只愿她死的时候,能和当年的江月白一样坦然无憾。
    “当年江月白身死,沧澜令不知去向。”秦嫣继续和黎鲛解释,“很多人都觉得,既然江月白将天机剑留给了云桦,肯定也把沧澜令留给了云桦。但是没有。”
    “没有?”黎鲛惊讶,“所以,沧澜令不在云桦手里?”
    秦嫣摇头,又道:“我甚至还怀疑过,那把天机剑也是假的,因为云桦主持的第一届仙门武宴预演,那把剑没有刺|进玄魄试剑石。”
    黎鲛好奇:“后来呢。”
    “可后来,我又觉得云桦是在做戏给二十六家看。因为在正式的仙门武宴上,他的天机剑又插|进了玄魄试剑石,让试剑石灯芯整整连亮一个月!”秦嫣皱眉回忆,“先用‘天机剑是假的’这个传言吸引仙门百家的注意,又在流言蜚语的顶点,当众破了这个谣言。这个招数高明是高明,但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云桦会做出的事。”
    “我也觉得不像,云桦不会冒这种险。”黎鲛认同秦嫣最后一句话,“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最了解他的性格。他做事一向谨小慎微,宁愿放弃很多机会,也绝对不敢冒险一试,因为他怕出错受罚。”
    黎鲛很了解云桦,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试炼比拼,云桦永远是最怕试错的那一个。
    但每次失去机会之后,他又会无限懊恼,懊恼风光都被他人夺尽,懊恼人与人的气运不公,他自己永远是最倒霉的那个,万事万物都,求不得。
    “那样大开大合的行事风格,”秦嫣说,“倒很像江月白的手笔。”
    “你是说,”黎鲛问,“是月白哥哥临死前教他这样做的?”
    秦嫣笑了一下:“就算江月白真的教了,他也不会照做,他没那个胆子。”
    黎鲛疑惑:“那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
    “这么多年了,没人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嫣摇头,又想起什么,“对了,说回沧澜令,云桦当时手上没有沧澜令,没法调动十八峰,他便给各峰主颁发了新的令,名叫‘舒云令’。”
    黎鲛重复着这个奇怪的名字:“舒云令......”
    “舒云令的母令在他手上,”秦嫣拉起袖子,烛火下一块小小白玉手链绕在细腕,“剩余子令在各峰峰主手上。当时苏漾和康墨力保云桦,又靠着江月白留给他的天机剑,让他坐稳了掌门的位置。各峰峰主都没有异议,自然都戴上了子令。”
    沧澜令之所以可以调动十八峰兵力,正是因为母令可以控制十八峰峰主身上佩戴的子令。
    只是江月白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动用过这种手段来控制他们。
    因为不需要。
    各峰峰主永远都自愿听命。
    所以他们一度都忘记了,沧澜令除了象征掌门身份,还有这样强制的作用。
    “我明白了。”黎鲛问,“云桦他是不是经常用动用母令?”
    “没错。”秦嫣叹了口气,“你别怪苏漾今早没有救你,母令一动,他灵脉就要停滞十二时辰,什么都做不了,救不出你。”
    “原来是这样......”黎鲛喃喃。怪不得苏漾会留给她那样一句密语。
    “方才云桦到我峰上,问我要锁情珠,我没法不给。”秦嫣解释,“若他停了我的灵脉,锁情珠到时候还是会被他搜到,我还没法来找你报信。”
    秦嫣边说,边从储物袋里往外掏出了几个小瓶,看着黎鲛脸上的伤口,交代道,“这是我给你带的药,若他下次再动手打你,你别和他对着来,他现在正因为雾山和灵海的事情恼火,没处撒气。你先委屈一下,假装听话......”
    “听话?”黎鲛忽然眼酸起来,“如何听话?他要强行和我成婚,我难道也要听话吗。”
    “黎姑娘,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但我和你说句实话。”秦嫣神色严肃,“若他真的强迫你,我们半分法子也没有,就不说这令。天下第一剑的‘天机剑’在他手里,想杀我们,动个手指的事。”
    黎鲛不再说话,缓缓垂下眼,睫毛在烛光下微微抖动着。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秦嫣见她失望,试图安慰,“虽说他要娶你,是为了报复当年的江月白。但我觉得,他应当还对你还留着几分真心。山门守卫通传你回来的消息,他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一闪而过,不是假的。我劝你先假意迎合,找机会拖延时间。现在云船就要造好,他大部分心思都在灵海,你可以和他说,你想通了,要陪他一起去灵海,等回来之后再成婚,他说不定会答应......”
    “我知道了。”黎鲛抬起水汽朦胧的眼,“多谢你来和我说这些。”
    “你记得敷药。”秦嫣向窗外看了一眼,“来得太久,我得走了。”
    黎鲛接过小药瓶。秦嫣的身形化作一阵淡红色的烟消失。
    黎鲛转身走向床榻,她放下纱幔,想要吹熄烛火,却又不敢吹熄。
    她怕黑。
    更怕有人在黑暗里来。
    她只好把身体蜷缩成一团,闭紧眼睛。
    屋外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下起了雨。
    狂风吹破窗纸,吹灭了蜡烛,房间陷入漆黑一片。
    风雨声猛烈,总让她产生有人在迈步走进院子的错觉。
    苏漾说得没错,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江月白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放下那些执念,足够强大到,可以回到长大的地方、可以坦然地再看一看那些带着江月白痕迹的旧景。
    却没想到是回到了可怖的囚笼。
    小腿的伤口太深,还在冒血。脸侧伤痕里的木渣没有挑出来,被扇肿的地方还在一阵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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