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竣凛…在你去看凌寒之前,有一件事我想你得先知道…」
    「…?」杨竣凛满脸纳闷地看着她,胸口掠过一阵不安的鼓动。
    「凌寒她…她…可能不记得你了…」刘君蕾声音越说越细小,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他。
    「君蕾…你说什么…?」刘君蕾说的话彷彿是异国语言,他听见了,却毫不理解。
    「三年前,你跟凌寒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立即回答他,反倒过来反问他。
    杨竣凛的脑海霎时闪过三年前萧凌寒的不告而别,以及她留下的字条。他忽然觉得心紧紧地揪了一下。
    「这几年我问过凌寒好几次,她总是不肯告诉我三年前她为什么离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否定,只是忽然有点迟疑,一瞬间好像懂了些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低声打破沉默:「你说…凌寒她…不记得我了?」
    君蕾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时性心因性失忆症。这是她的病名。医生说身心压力过大时,临床上常见这类暂时性失忆的症状。」
    「失忆…?但是她…她不是还记得你吗?」他激动的声音里带了点颤抖。这应该是小说才会出现的情节,他心想。
    「嗯,她记得我。」刘君蕾面无表情地頜首。
    「那…」杨竣凛忽然觉得心跳了更快,方才的犹疑似乎渐渐要被证实。
    「如果患者对某段记忆背负着过大的伤痛与创伤,有可能对某段记忆选择性失忆。」刘君蕾却极为冷静地继续解释下去。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刘君蕾再一次轻轻点了头。「她不是只有忘记你。我想她一定还有其他记忆也是空白的,只是我们还没发现而已。而且这只是暂时性的,有可能明天睡一觉醒来,她又记得你了…」
    「但她也有可能一生都想不起我来,不是吗?」他的语调极为平淡,却更加凸显了字句背后莫大的绝望。
    「竣凛…」刘君蕾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那…她还记得匀红吗?」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问道。
    刘君蕾用点头代替言语的回答。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又隔了多久,杨竣凛凝重地吐了一口气,轻轻地问道:「凌寒现在在休息吗?我可以上去看她吗?」
    刘君蕾没有立刻回应他,弯过身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
    「在你去看凌寒之前,我想你应该先看看写在这里面的内容。」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把你找来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萧妈妈刚住院时,我曾问过凌寒要不要跟你联络,她再三央求我千万不要。她说我什么人都可以联络,唯独你不行…我知道她一方面是不想麻烦你、再次介入你的生活,一方面是努力想让自己忘了你,跟你划清关係。但我看了她的记事本后,我明白了一件事…」刘君蕾边说边翻到记事本的最后面,备忘栏的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或许凌寒不想见你,但你应该见她一面。这是你欠她的。」
    他从刘君蕾手中接过记事本,坐回大厅的椅子,逐字读了起来。
    上头的文字并不多,但字里行间承载的情感,却以排山倒海之态袭进他心底。
    从文字叙述可以推知,这些应当是萧凌寒三个月前住院期间写下的。仅仅三页,每一段文字不多于三四行,看起来像是她随笔写的几句心情。她用的文字非常清淡,却一字一句宛如尖刀刻在他心头上一般,又重、又痛。
    读完萧凌寒写的日记,他才恍悟,这些年来他错得多么离谱。她离开的这三年,他找她找得急切,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难怪她会不告而别。
    什么叫作无法给她她要的爱情,但他会尽全力给她幸福。这种话他居然说得出口。这世界上有谁能接受没有爱情的爱?
    当初她是用什么心情答应他的追求,当她问他爱不爱她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他一直以为萧凌寒是因为他没能说出他爱她才会离去;其实萧凌寒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了,她期待听到的根本不是「我爱你」这三个字。
    他紧紧握起拳头,记事本被他揉在掌心间皱成一捲纸,如同他纠结抽痛的心头,而紧握在手中不放的,是他寻觅了三年的解答。
    他三步併作两步跑上三楼病房,找到307号病房后,他伸出手主开门把,毫不犹豫。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恍如隔世。
    曾经,他伸手触碰病房门把时,双手会不自觉地颤抖;曾经,房门的另一侧,是他害怕面对的世界。
    现在,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畏惧。
    萧匀红不会再回来,他们曾经相爱的事实也不会随着她烟消云散,但是那些痛过伤过的,终将会结为疤,化为停在过去的回忆。
    他曾经深深爱过萧匀红,但是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有另一位想要守护的人。
    他伸手转动门把,天色已暗,房门的另一侧是一片黑暗,仅有墙角一盏足灯微弱的红光。一下子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他分不清病床在哪也还没看清病床上躺着谁,但他忽然在漆黑中看见了一丝光芒。
    一条水晶坠子静静地掛在床头边。
    他记得这个坠子。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圣诞节他为她准备的耶诞礼物。他知道她不喜欢那些一般女生喜爱的花花绿绿、金银珠宝鑽石项鍊,所以他挑了一条澄澈而明亮的水晶项坠给她。
    那水晶还是这么地明亮,和四年前他为她系在脖子上、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一样地亮。他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痛。
    此刻瞳孔已渐渐地适应了黑暗,看得见有一名短发女子躺在床上,胸口规律地上下俯动,看上去正沉稳地睡着。
    他向着她、向着那个光芒,缓缓地走去。那个光很清晰,但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当他走近女子时,心脏跳动得很厉害。她熟睡的脸庞非常安详,他看着看着胸口却袭来一阵激烈的绞痛。
    这么多年来,她是用什么心情面对他?也许,她不记得他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可以以一个单纯男子的身分守候在她身旁,彻底抹去那个过去她所纠结的姐夫身分。
    他悄悄地在她床边坐下,轻声地说:「寒,是我…我…」
    三年不见,她消瘦了不少。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但这一刻,看着她沉睡的脸庞,只剩下心痛与懊悔交杂哽在他喉头。他紧抿着双唇,身子因为极力压抑而阵阵颤抖。
    他轻柔地握起她的手,萧凌寒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眼睛缓缓张开,眼神对上了病床边静静地望着她的杨竣凛。
    杨竣凛施了一些力道,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低声念道:「寒,对不起…让你等了三年…」
    病房安静得很,但杨竣凛因为哽噎而发不出声,那句话几乎是嘶嘶嘶的气音,萧凌寒应当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见她微微地一笑,又闔上眼皮,沉沉地睡去。
    积压了三年的泪水,终于在这一瞬间溃堤。
    萧凌寒在记事本上写道,她既不后悔爱上他、也不后悔投入这段让她身心挣扎的感情。但此刻看到她那抹笑容,他却感到莫大的悔恨。
    一直以来,她都比他坚强勇敢好几倍,不论是在萧匀红生病住院期间也好、面对萧匀红的去世以及后来他俩这段偏斜的感情也罢。如果他能够有她一半的坚强与勇敢就好,他就不会迟迟走不出失去萧匀红的悲痛,然后又随意开一张空头支票给萧凌寒,让她嚐尽没有爱情的苦涩。
    「竣凛,你爱我吗?」
    整间病房除了她安稳地呼吸声以外,非常安静,三年前她问他的这句话,忽然在他耳边轻声响起。
    ―你爱我吗?
    月光透过病床边的窗櫺打了进来,他虽然因为溃堤的泪水而模糊了视线,她的身子她的脸庞反照在他的眼眸里,却清晰无比。和三年前相比,她虽因过度操劳而消瘦许多,但她的气息姿态还是如此地坚定。
    此刻,他再明白不过,她是他的光芒,一直都是。她是在黑暗中引领他前行的光芒,就好像方才漆黑病房中指引他方向的水晶坠子,含蓄却有力地照亮了他。
    他再也压抑不住,放开声音哭了出来。
    躺在病床上,脑海中丧失了关于他的记忆的她,睡得如此沉稳安详,这平静的画面却犹如千刀万剐砍在他心上。这几年来,她背负着怎样的压力,这几年来,她是用怎样的心情想起他、又是怎么样选择忘记?
    是他害她身心俱疲,是他让她痛苦到要记忆出现断层才能释怀。或许,她就这样忘了他,他就这样离开她的世界,才是对她最好的。然而,她记得他也好,不记得他也罢,此刻縈绕在他心头的唯一念头就是—明天,当她醒来时,他要在第一时间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凌寒,你明明渴望爱情,我却让你委身于没有爱的感情里。
    对不起,凌寒,你一次次抚慰我失去萧匀红的伤痛,我却从来不曾注意过,你安慰我一次就加深一道伤口在你自己的心上。
    对不起,凌寒,三年前,我没能釐清自己的心情,好好地回应你。
    对不起,凌寒,一直没能亲口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他用着颤抖的气音吐出这三个字,泪水无法抑制地从他脸颊上滑落,一滴滴扑簌扑簌地滴到床单上。
    这三个字,是这三年来他全部的感情。这三个字,是他失去她的这三年来,最深切的感受。这三个字,所承载的是这几年来他对她所有的亏欠。
    如果萧凌寒再问一次三年前的问题,这一回,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尽全力爱你、守护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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