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匀红五週年的忌日,他捧着一束百合并带上收着鑽戒的黑绒盒子来到她的灵前。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看她。他上了一柱香,摆放好花束后将戒指放在骨灰罈旁,轻柔地说了一声「再见了,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曾经,他以为失去萧匀红的悲痛不会消失,曾经,他以为他一生都忘不了萧匀红;但是萧凌寒让他明白,要走出伤痛,不是靠忘记,而是勇敢地面对那个深爱的人已经不在的事实,然后试着让一切过去。是萧凌寒让他找到勇气面对这个曾经让他痛彻心扉的事实。
    一开始他对萧凌寒说要待在她身边、照顾她,或许是站在家人的角度,毕竟她是萧匀红的妹妹,而他一向视她如自己的妹妹、家人。但是那份感觉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随着两人长时间的相处、彼此扶持,那家人般的情感已经渐渐昇华成另一种形式。这三年来,他想尽办法、用尽心力探问她的下落,不是因为她是萧匀红的妹妹,也不是因为他视她如家人,而是非常单纯的一个念头—想待在她身边。
    三年前萧凌寒的不告而别,让他深深体会所谓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的愚昧与哀痛。萧凌寒消声匿跡的这三年,那个推动他拼命寻找她的力量是什么,他现在真正的心情是向着谁,他早已釐清。
    萧匀红是他心底一隅的回忆,但现在那个佔据在心头上挥之不去的却是萧凌寒。
    只是,挣扎了三年,在他终于正视自己心情的同时,他也决定放手。
    他已经想尽任何可能的方法与管道,但就是找不着萧凌寒。他知道,他伤了她的心,她不想再见到他,也是情有可原。如果这是她所期望的,那么他能为她作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成全。
    他不再寻找萧凌寒,也决心跟萧匀红告别。
    然而就在他跟过去挥别时,却接到一通电话,硬是将他拉了回来。
    ※ ※※
    那是一个清间的周末午后,前一天晚上加班到深夜,他衣服换也没换就倒头大睡到正午,起床后他先快速地淋浴盥洗一番,换上轻便的衣服准备到公寓附近的咖啡厅用餐。踏出家门前,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一通未接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皱了眉头思索了一下。十分鐘前打来的。没看过这个号码,是哪个客户找他吗?应该不会在周六中午打来吧?如果是急事,应该会再拨过来吧。
    他将手机收进口袋,迈出家门。
    在咖啡厅用餐时,手机二度响起。
    似乎是方才那串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几秒,将嘴里那口三明治嚥下肚,接起电话。
    「喂?」
    『杨竣凛…是我…刘君蕾。』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陌生。他顿了几秒,才对这个名字反应过来。
    「嗯。」他再次皱了皱眉头。自从三年前三番两次打电话给刘君蕾请她帮忙打听萧凌寒的下落以来,他就没有再跟她联络。这几年来都没有萧凌寒半点消息,怎么现在又忽然打来。
    『你还在找凌寒吗?』
    「我…」他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心跳瞬间加快不少。是期待、是紧张,还是害怕?
    『呃…我换个方式问…你想见她吗?』
    他当然想见她。
    他拼死拼活地找了她三年,就是为了见她一面,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一个月前,他才跟萧匀红道别,并且下定决心不再找萧凌寒。他承认他仍旧惦记着她,但她躲了他三年,她还想看到他吗?
    「凌寒愿意见我了吗?」他低声问道,有点瑟缩。
    『…』电话那头刘君蕾沉默了好一会儿。杨竣凛听得见自己胸口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
    『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屏东的荣总医院大厅等你。喀擦—』
    他还来不及追问,刘君蕾已经掛下电话。
    屏东?萧凌寒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荣总医院大厅…为什么是医院?萧凌寒怎么了?
    脑中浮现出无限个问号,但他的脚步已经率先行动,飞也似地衝出了咖啡厅。
    明天上午?叫他枯等到明天简直是煎熬。
    他连弯回家的十多分鐘都不想浪费,衝上大街拦了计程车直奔火车站。在计程车上,他尝试回电话给刘君蕾,但她似乎关闭了手机电源。他搭了最近一班高铁,到了高雄后直接搭计程车前往医院。当他抵达医院时已经是傍晚,医院的人潮已散去,大厅没几个人自然也没有刘君蕾的身影。他衝向服务台,气喘吁吁地问道:「请…请问…萧凌寒的…病房…是几号…?」
    服务台小姐低头查询了好几分鐘,仍然没有找到萧凌寒的名字。
    「呃…那请问萧…」也许是萧妈妈住院了?
    他正想请小姐帮他查有没有萧妈妈的名字时,小姐却眼睛一亮地大叫。「萧凌寒!有了!萧小姐在307病房。」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还真的是萧凌寒住院了。她怎么了?他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307。好,谢谢。」保持镇定跟服务檯小姐道谢后,他立刻转过身往楼梯口衝去。
    「杨竣凛…?!」在他奔向楼梯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君蕾!凌寒…凌寒怎么了?」他心急如焚地走向她,焦躁地问道。
    「杨竣凛…你冷静点。」刘君蕾猛地将身体往后移了几吋,似乎有些被杨竣凛的反应吓到。
    「冷静?!三年没有凌寒的消息,然后你突然打电话来,突然告诉我她在医院,你叫我怎么冷静?!」他紧握拳头激动地嘶吼着,引来服务台的小姐和正准备离开医院的三两民眾侧目。
    「嘘。小声点。这里是医院。」刘君蕾皱了皱眉头。
    「凌寒到底怎么了?她还好吗?」他压低声音再次追问,满脸焦虑。
    「凌寒是住院了。但是没有生命大碍。」听到刘君蕾这一句话,他便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精神状况有些不稳定…」刘君蕾小声地说道。
    「精神状况不稳定…?...」杨竣凛话语中比方才更增添了一分担心。
    「杨竣凛,你冷静听我说。」刘君蕾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示意他到一旁大厅的椅子坐下。
    「三年前,凌寒跟萧妈妈离开台北搬到屏东,凌寒在市区一家小出版社担任行政业务。凌寒搬过来半年左右,曾经连络过我一次。后来我大概将近两年都没有她的消息。她们母女俩在这边过着非常纯朴简单的乡下生活,几乎没有跟任何熟人联络。半年前,我才又接到她的电话。那时萧妈妈生了一场大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凌寒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妈妈,撑了三个多月,结果也因为身心过度疲劳而住院…」
    「萧妈妈刚倒下来时,我劝过她别让自己太操劳,有需要帮忙尽管说…但她还是拖到都住院躺在病床上了才打给我…」刘君蕾无奈地笑了笑。
    「凌寒太独立了…」
    「她是太不懂得适时依靠人。什么事都要自己承担,结果落得身心俱伤…」
    「凌寒从三个月前住院到现在吗?」也许是因为担忧,杨竣凛的神情黯淡了不少。
    刘君蕾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三个月前,她因为过度操劳在公司倒下被送到急诊,住院吊点滴观察两三天就出院了。但是上上个礼拜,她又因为精神状况出问题而住院…」
    「精神状况出问题…?」
    「嗯…我也是听她同事说的…这几个月来,凌寒似乎常常忘东西…不是那种忘了包包放在哪里,而是前几分鐘交代的事情或是作的工作等等相关记忆会突然消失,没有任何印象…」
    「…」杨竣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刘君蕾。她在说的人是萧凌寒吗?那么坚强能干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医生说,这是现代人常见的文明病,压力过大、操劳过度都会发生。她要工作又要照顾妈妈…你也知道,她不懂得撒娇、在人前不会轻易示弱,什么苦都往肚里吞…」
    「医生建议她让身心完全休养,所以暂时得住院观察一阵子。」
    「萧妈妈呢,还好吗?」
    「嗯,萧妈妈这几个礼拜稳定不少。现在她们住在同一个病房。」
    「她们在休息了吗?我可以去看凌寒吗?」杨竣凛边问边起身,作势要离去。但刘君蕾抿了抿嘴唇,表情有些为难。
    「在你去看凌寒之前,有一件事我想你得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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