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知县笑道:“今夜的菜色,都是小女拟定张罗,俞巡检,小侯爷,小陈大人,杨侍医,莫要嫌弃简薄。请落座吧。”
    陈献道:“色香味俱全,一看便是极好的。只是巫知县为何只相让我们,宁旅帅呢?”
    巫知县呵呵笑了两声:“宁旅帅毕竟是海州人,之前也来过几次,故而不必相让。”
    宁振也道:“正是如此,各位才是远来是客,我跟巫知县少不得一尽地主之谊。请。”
    薛放这会儿暗暗地把杨仪拉到自己身边去:“你没吃晚饭?”
    杨仪小声道:“先前你送的糕点,我吃了两块儿,倒还好。那是什么糕?”
    薛放道:“一种是清凉糕,一种是云片糕,一种是如意凉糕,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哪个,就都弄了点儿。”
    杨仪微笑道:“那薄荷味的必定是清凉糕了,我吃了两片,让小甘送去给小梅大人吃,这正适合他。”
    薛放垂着手臂,却在桌下把杨仪的手一抄,轻轻地握了握。
    这会儿众人寒暄落座,巫捣衣行了礼,嫣然微笑:“各位慢用,不打扰了。”
    她徐徐退下,杨仪抬头看过去。
    而此刻席中,宁振跟巫知县、陈献也正望着巫捣衣,俞星臣淡淡地瞥了眼巫姑娘,回眸瞥向杨仪跟薛放。
    自始至终没正眼看巫姑娘的,兴许就是杨仪身边的薛放了。
    他的眼里哪里还能有别人。
    巫知县举杯劝道:“俞大人,小侯爷,小陈大人,莫要客气,请。”
    俞星臣略点头,陈献举杯让了一让。
    薛放没有心情吃喝,捡了两枚虾仁放在杨仪跟前,见她吃了,才道:“我下午的时候,本想叫着你一起出去,也看看这海州风光,只是又怕你累着。你可歇过了?”
    杨仪道:“没什么大碍。”她说了这句,嗅到薛放身上有点酒气:“喝酒了?”
    薛放忙解释:“不是,是我们先前出去,正街头的店家在卖黄酒,非说极好,拦着让我们品尝……我跟十九一人喝了一小盅,没有买,也没有喝多。”
    杨仪低头一笑。
    大家吃了一阵儿,忽然间,有轻轻地琵琶声从外传来,宁振先抬头。
    只听那琵琶声音切切,仿佛从幽暗的夜色里传出来的谁的低声吟唱或者呜咽,十分入人之心。
    在座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厅门之外,俞星臣略觉诧异,若有所思,陈献侧耳倾听,望见宁振的脸色,已经知道那弹奏的人是谁。
    杨仪手支着桌子,她在曲调上并无造诣,却也觉着这琵琶弹的极好,很能叫人共情。
    薛放往外看了眼,嘀咕:“这曲子怪怪的。”
    杨仪忍不住问:“怎么怪了?明明很好听。”
    薛放一撇嘴:“鬼气森森的,我不喜欢。”
    杨仪笑,心想他的脾气是那样,当然不喜这种小情小调的弹奏了,大概是金戈铁马才更契合他。
    不过看在座之人,似乎都颇为陶醉,杨仪的目光不禁投向俞星臣。
    人人都知道俞家三郎诗才无双,可杨仪却知道,俞星臣于乐器之上也颇精通。
    他们这些人或许只是听个热闹,俞星臣……应该能听出这曲调之中的意思吧。
    她心里这般想着,冷不防俞星臣转头,竟看了过来。
    被他幽沉的眸子扫到,杨仪一惊。
    幸亏此刻巫知县开口:“这是小女所弹,小女从小喜欢琵琶曲,也曾请过几个名师教导,今夜不过为各位助兴罢了,实在献丑了。”
    陈献故作不知地笑道:“难得,巫小姐也算是此中高手了,这是什么曲子,如此动听?”
    巫知县跟宁振竟都不知。
    俞星臣缓缓道:“这应该是一首《梁间燕》,只是未免太悲戚了。”
    说话间他拿了一根筷子,轻轻地在面前三才盖碗边儿上一敲,发出叮叮地响声:“正是夜堂无月,沉沉暗寒食。梁间燕,前社客。似笑我、闭门愁寂。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
    这会儿外头的琵琶声也放低了,似乎在和他的低吟,竟成了一曲难得的天籁。
    杨仪皱了皱眉,起身往内厅走去。
    薛放立刻跟着站起,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间。
    里头窗扇打开,夜风从外送了进来,薛放道:“你不爱听?”
    杨仪回头:“我……我听不懂。”
    薛放笑道:“我也不懂,酸唧唧的。只是你怎么没多吃点东西?”
    杨仪道:“吃了糕就很好。”
    此刻,外头的琵琶略高了些,只听俞星臣沉声吟道:“长记那回时,邂逅相逢,郊外驻油壁。又见汉宫传烛,飞烟五侯宅……青青草,迷路陌。强带酒、细寻前迹。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配合那低徊幽咽的琵琶声,几乎令人有种目眩神醉之感。
    杨仪走到床边,眉头紧锁,向着窗外微微呼吸。
    不料一阵风吹来,呛的她竟咳嗽起来。
    薛放急忙扶住:“怎么了?不舒服?”
    杨仪强笑:“别打扰人的雅兴,你陪我回去吧?”
    薛放求之不得,正要陪她向外走,却听那琵琶声停了,宁振跟巫知县、陈献三人大赞曲词配合的天衣无缝。
    俞星臣默默地饮了一杯酒,却压不下心头瞬间而起的千尺浪。
    正骇异难耐,一抬头,却见薛放陪着杨仪走了出来,小侯爷的手拢在她的背上腰间,垂首凝睇,呵护备至。
    俞星臣蓦地站起身来:“杨仪!”
    作者有话说:
    黑鱼念诵的诗词节选自周邦彦,应天长·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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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4章 三更君
    ◎此一刻,简直为她死了都甘心◎
    俞星臣陡然叫了声, 在座几位都是一惊。
    宁振还沉浸在那余音袅袅的琵琶音里,巫知县正举着酒杯准备再劝一轮,陈献则瞥着护送杨仪出来的薛放。
    猛然间俞星臣起立, 大家都看过来。
    杨仪更是一颤。
    与此同时,杨仪察觉薛放的手在她腰间一揽, 稳稳地将她环住。
    没等杨仪开口, 薛放回头看向俞星臣, 大惑不解又带一点恼怒地:“你突然乱叫什么?诚心吓人不是?”
    他倒是没给吓着, 主要是杨仪被吓了一跳。
    对上薛放那双灼灼的眸子, 俞星臣心头震动。
    他的目光从薛放面上转向杨仪,见她半低着头,似乎在哑忍咳嗽, 窄瘦的肩头一阵阵颤着,像是秋风吹过的叶片。
    俞星臣清楚地看到,薛放把杨仪往身边揽了一把。
    少年的手很大, 贴在杨仪肩头, 轻而易举地把她搂的结实。
    “我……”俞星臣死死地攥着拳, 额头几乎冒了汗:“只是想……多谢下午送的药汤。”
    薛放的眼睛睁大了几分,讶异:“什么药汤?”
    杨仪嗽了声, 没有回话, 迈步往前走。
    她一动,就好像有线牵着薛放似的, 当下十七郎也不要答案了, 只狠狠地瞪了俞星臣一眼, 便忙不迭地护着杨仪、亦步亦趋出了厅。
    这会儿宁振跟巫知县都愣愣地望着俞星臣。
    陈献微蹙眉头, 探身问:“俞大人, 可还好?”他向着俞星臣一笑:“虽说巫知县备的酒菜极佳, 可千万不能贪杯哦。”
    陈献察觉方才俞星臣的举动有些反常,想到他方才喝了一杯酒,便故意用这个说法来替他缓和尴尬。
    俞星臣果真顺势点头:“确实有些不胜酒力。”
    巫知县忙道:“必定是俞大人今日过于操劳,不如叫人陪大人前去安歇吧?房舍都已经打扫妥当。”
    陈献起身:“我陪大人。”
    巫知县忙要叫丫鬟进来,领他们去下榻之处,就见巫小姐袅袅地从外而入。
    彼此照面,巫捣衣惶恐问道:“为何各位大人竟都散了?是不是酒菜不合口味,或者是我……”
    陈献忙道:“不不,菜肴皆都极佳,又有姑娘的琵琶助兴,十分难得,只是俞大人整日劳乏,又不胜酒力,我正要送他回去。”
    巫捣衣后退了半步:“既然如此,我为大人带路。”
    宁振跟巫知县都有些意外,巫知县道:“捣衣……”
    巫捣衣回头道:“几位大人的下榻房舍都是女儿负责安排的,倒也要过去看看他们合不合心意,有没有需要更换的。”
    巫知县踌躇片刻:“也罢。”
    宁振在旁欲言又止。
    巫捣衣带了个丫鬟,打着灯笼相随而行,不多时到了一处院落:“这里是俞大人的卧房,陈大人的在隔壁院落。”
    陈献道:“想不到这县衙后院颇大。”
    巫捣衣一笑:“母亲早逝,只有我跟父亲相依为命,自然显得空旷。”
    开门之后,先有一股檀香气扑面而来,陈献环顾周遭,见收拾的很是干净整洁。
    巫捣衣并未入内,很有分寸地站在门口:“敢问一切可妥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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