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不及饮茶,望着李氏道:“昨日黄门侍郎冯聿大人入了内宫,似是去了倚德苑。”
    李氏虽与卢郑二人居于一宫,平日里又哄的彼等为其马首是瞻,然其心内之思却是不愿道于彼等知晓。
    闻卢氏之言,李氏心内一怔,却作不经意道:“哦,卢阿妹你到是消息灵通呢。”
    卢氏望着李氏,解释道:“妾有一同族阿弟,亦当值于宫门,方才其递了消息于妾,道其昨日见冯大人入了内宫。妾思忖着,这些日子皇后被陛下禁足,这冯大人入宫定不是为见皇后…”
    不待卢氏言罢,郑氏便急忙忙询道:“你那阿弟又如何得知这冯大人是去了倚德苑?”
    卢氏回道:“这宫城之内,以陛下寝宫居中,妾阿弟见冯大人入宫之后往西南面而行,那自非拜见陛下。”
    见李氏点了点头,卢氏心内得意,继而又道:“如今夫人掌了治宫之权,这冯大人入宫须当知会夫人,然妾与夫人一宫而居,昨日并不曾听闻冯大人往咱们宫内,故而妾断定这冯大人入宫必是为解皇后之困,妾又怎敢怠慢,特来禀于夫人知晓。”
    李氏闻卢氏之言,此时已知缘何昨日陛下见罢昭仪,今晨便着三宝去了皇后寝宫,原是因了冯聿。虽心内愤恨,李氏面上却只笑了笑,道:“卢阿妹事事为吾思虑,吾自是将阿妹之情记于心间。”
    郑氏见李氏一脸云淡风轻之情,急道:“夫人您莫要大意了,这昭仪魅惑陛下,若再与皇后结盟,那日后阖宫姊妹们便再无出头之日... --gt;gt;
    出头之日了。”
    李氏轻叹一口气,故作无奈道:“吾本欲籍此执掌宫权之际为众姊妹争一番恩宠,看来是吾不自量力了。”
    卢氏本欲接口,却又闻婉红之声:“奴见过大监,大监您稍后,奴这便去禀报夫人。”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三宝此时因何而来。
    待向众人行罢礼,三宝笑道:“奴扰了夫人与郑嫔、卢嫔饮茶叙话,奴有罪。”
    李氏微微一笑,道:“大监说哪里话,吾与两位阿妹一宫而居,日日相见,此时亦不过闲话家常,又何来打扰之说。”
    三宝含笑垂首,道:“阖宫之人皆赞夫人敬上爱下,奴谢夫人不怪之情!”
    略一停顿,三宝接着道:“夫人,陛下着奴来知会夫人,因众皇子与公主年幼,启程之时皆与其生母同车,不再另设车辆。”
    李氏点了点头,道:“陛下前几日已与吾提及此事,请大监代禀陛下,阖宫上下一应所需车辇吾皆已安置妥当。按例,吾与罗夫人、袁夫人乘以油色朱络网车,这九嫔与世妇便是通阛车,御女们则为偏阛车。”
    望了一眼卢郑二人,李氏故意道:“只是昭仪车驾…那日少府卿对吾言,陛下欲着羽林卫安置昭仪车驾…”
    这羽林卫为皇帝近卫之旅,平日里只安置皇帝车驾,郑氏与卢氏闻言,心内酸涩无比。
    三宝闻言,笑道:“奴此时前来便是因了皇后与昭仪车驾。”
    李氏此番行落水险招,只为令皇帝厌恶于皇后,如此便可将其禁于邺城宫内,自己亦可独掌治宫之权,继而再图鸾位。然此时皇帝着自己为皇后准备车辇,李氏心内岂能不惊。
    只两个弹指,李氏便定了定心神,笑道:“这皇后所乘车辇为金根车,需重翟,羽盖,复加青交络帷裳为饰,自是马虎不得。若陛下昨夜于吾宫中稍稍提及,吾亦可早些为皇后备下,又何需大监此时再辛苦前来!”
    三宝笑道:“陛下体恤夫人,许是不愿夫人夜里多思虑,奴本就侍奉陛下之人,又何来辛劳之说。”
    看了一眼李氏,三宝接着道:“陛下言,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却无力照拂嫔妃,以至夫人落水,故此番车辇只以安车为驾,以示惩戒。”
    见李氏不言语,三宝继而又道:“昭仪已请旨陛下,所需车驾与三位夫人相同便可,毋需另做安置。”
    待三宝传罢皇帝口谕离去,郑氏便愤愤道:“皇后对夫人您行此陷害之举,陛下却只将其禁足几日,虽说着其以安车为驾,然那安车亦是皇后平日里出行所用简仗之车,便算不得惩戒于其。陛下此举,畸重畸轻,有失公允!”
    卢氏亦于一旁冷哼道:“这后宫果然是其冯氏之天下,陛下怎可如此厚此薄彼!”
    李氏却似未闻二人之言那般,径直起身行至香炉畔,缓缓自香函之内取了新制香料添入炉内,复又试了炉温,合上香炉之盖,微闭了双目,深吸一口气,面上却无半分喜怒之色。
    第七十七章 车马行(二)
    因旧年阖宫之人自平城旧宫暂迁邺城行宫,宫内多数器乐、藏书、珍品皆未搬迁至此。因此番迁都往洛阳,故而借清明护卫太子返平城祭祖之机,元宏便着旅贲军将平城旧宫之珍藏运至邺城,再随阖宫之人同往洛阳。
    明日阖宫车马即将启程,中尚属典事们便将这些珍品悉数整理装车。因元宏推崇汉学,故而尤为重视汉家典籍。经、史、子集中,凡古本与藏画皆交由三宝亲手查点。
    三宝正领了几名亲信内侍至库房之内清点数目比对清单之际,便有御书房内侍来传皇帝口谕,着其将顾恺之所作之《洛神赋图》图卷送至御书房内。
    三宝闻召,急忙忙着内侍一道搬了画卷往御书房而来。
    待三宝入得内来,见禾亦于室内,于是俯身于地,向帝妃二人行礼,道:“陛下、昭仪,奴已取了长康公所绘之《洛神赋图》,但请陛下吩咐。”
    元宏示意三宝起了身,笑对禾道:“宝儿,你可知长康公此图?”
    见禾浅浅一笑,摇头不语,元宏便着众内侍将此画卷展开,又拉禾行至画卷前,道:“此为前朝顾长康所作,其人善书画、工诗赋,可谓奇才。朕早年听闻皇祖母赞其画作以形写神,故而着人将其所著书籍与画作尽收于宫中。”
    手指画卷,元宏继而又道:“此卷为长康公依曹子建笔下那洛水之神而作,期间人物疏密得宜,山川美景错落有致,实为难得一见之佳作。”
    禾随着元宏缓步观之。但见此卷长约二十余尺,开卷之初便抄录以曹子建之《洛神赋》赋文三十八句字文:“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词曰…”
    卷初自那曹子建邂逅洛神,与之初见始,至洛神翩若惊鸿之美,二人赠物定情,再至洛神载云车无奈离去,最后以曹子建东归藩国而收笔。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尽现曹子建笔下如真似幻之人神爱恋之情。
    禾望着画卷,道:“妾长于民间,款学寡闻,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佳作。”
    元宏满眼爱意望着禾,道:“旧年朕与宝儿巡幸四畿之时,于陕州泽湖畔宝儿随那鹄鸟翩翩起舞,衣带飘逸,似凌波而来,便如这洛神一般。”
    禾面有羞色,柔声道:“这洛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妾又怎敢与之相较。”
    元宏双目灼灼,对禾道:“于朕心中,宝儿无人可及!”
    边拉禾缓步回至榻前,元宏边道:“旧年腊月于铜雀台上,朕记得宝儿亦对曹子建赞誉有加。朕那时便欲以此卷赠于宝儿,然此卷留于平城旧宫,前几日方随了余众藏品来了邺城。”
    旧年禾与元宏同登铜雀台,二人观漳水、望皇城,一时感慨赞了曹子建之文采,不曾想如此细微之事,元宏竟惦记于心。
    元宏见禾出神,笑道:“朕虽以此卷赠宝儿,然朕与宝儿之情却非画中之人,朕与宝儿两不相负,此生常伴身侧,便是白首亦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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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gt; 禾闻元宏之言,心内岂会不被其感动,望着元宏竟一时无语。
    执彼之手,恩爱于心。
    这些日子元宏虽宿于贵嫔夫人李氏宫内,却日日往倚德苑探望昭仪。此时李氏得了消息,知昭仪又被陛下接入了御书房,心内妒恨,入于骨髓。
    李氏殿内焚了其新制之香,那阴沉沉之香气,加之午后斜阳透窗而入,隔着宫柱照于其那张阴沉的面庞之上,叫人望之不寒而栗。
    环丹遣走前来报讯之内侍,望着李氏如此神情,心内亦是怯怯,然其为李氏心腹之婢,只得近前,小心道:“夫人,宫内一应随身物件业已收拾停当,不如奴为您换了安息香,亦可令夫人小憩片刻,缓了疲累。”
    李氏并不搭理于环丹,只以手遮面,挡了这透窗之光。
    环丹见李氏不语,自是不敢离去,虽心有所怯,亦只得静立于一旁。
    足足半柱香功夫,李氏方才幽幽开了口,道:“这许多年,吾于宫中小心行事,以惠示人,方有今日与皇后相较之力。自这再醮之妇入宫以来,吾极尽笼络之手段,本以为可将其为吾所用,却不料反被其坏吾大事。”
    环丹闻言,怯怯道:“夫人,平日里亦不见这皇后与昭仪有何往来,怎得此番昭仪便相助于其?难不成昭仪知其滑胎之因?”
    李氏冷哼一声,道:“纵其有鬼谷之才,有彭城公主在,又岂会疑至吾身上?”
    起身离座,行至窗前,李氏幽怨道:“这些日子,陛下虽与吾共宿共眠,然其言语间尽显对那再醮之妇宠爱之情…”
    似自言自语,又似对环丹言语,李氏又接着道:“吾曾真心待君,吾亦曾心中有爱,然这宫中人众,陛下只见新人之笑,却不知吾这旧人之痛。”
    环丹闻言便知李氏心内定是愤恨,本欲行宽慰劝解之言,只听李氏忽地恨恨道:“这再醮之妇魅惑君上,不义在先,那便怪不得吾不仁了!”
    环丹闻言一怔,询道:“夫人可是有了良策?”
    李氏不作声,行至镜前坐定,边望着镜中自己,边道:“去道于殿中监录事知,吾今日天癸突至,无力侍奉陛下,便由郑嫔于御前侍奉吧。”
    环丹近前边为李氏去其发上之簪,边疑道:“夫人,您天癸之期皆有录于案,怎可随意改之?再者言,宫内众人谁不盼陛下雷霆雨露,您怎得拱手于人…”
    李氏不及环丹言罢,摆了摆手,冷冷道:“女子天癸之期又岂是一概而准,明日乔怀德来请平安脉时知会其便可。吾欲成大事,必不可以色事人。郑荞如今窥了吾心机,那吾必要将那郑嫔控于吾手中。”
    轻抚自己面庞,李氏幽幽道:“欲取之,必先予之,日后你自会明白…”
    环丹此时已全然会意,道:“奴懂了,这些日子那昭仪滑胎未曾足月,自是无力侍奉陛下。若夫人掌治宫之权时可令陛下雨露均沾,那宫内之人岂非人人敬之!”
    第七十八章 车马行(三)
    太和十八年三月十九,北魏孝文帝元宏率阖宫众人即将自邺城行宫出发前往新都洛阳。
    元宏厉行汉革,一应仪仗车辇均循汉晋之制。依卤簿所制,皇帝出行之仗有大驾、法驾及小驾之分。
    大驾之乘,驾二十四马,以羽葆为饰,圆盖以二十八星宿与游龙、飞凤、朱雀、玄武、白虎、青龙为图以饰之。车驾由公卿奉引,大将军参乘,太仆驾车;属车八十一乘,备车千乘,羽林卫万人以护之。
    法驾亦以羽葆为饰,圆盖以日月、五星与祺瑞、游麟、飞凤、朱雀、玄武、驺虞、青龙为图以饰之。车驾由京畿之首奉引,从事中郎参乘,奉车郎驾车;属车三十六乘,备车三百乘,羽林卫三千人为护。
    此番举宫迁行,按礼制皇帝本应乘以大驾之乘,然元宏体恤随行将士及沿途州郡百姓,知此番路途遥远,若以大驾出行,必使耗费为巨。元宏本欲以小驾出行,然朝中众臣皆以为此番迁都事大,不可如此轻装简行,故而元宏只乘以法驾,以六马驾之。
    因庙算定了阖宫车马出行时辰,不及寅初二刻,三宝便已候于郑嫔外室。
    于室内有两名轮值宫婢,此时因乏累而歪于榻边小睡。闻得三宝入内之声,二人急忙忙起身,请罪道:“大监恕罪,奴…”
    不及二人言罢,三宝连忙比了止声之势,轻声道:“莫要扰了陛下与郑嫔…”
    话音将落,内室之门便被打开,元宏身着白色寝衣行了出来。
    三宝与两宫婢急忙忙俯身行礼,三宝道:“陛下,您醒了,奴这便侍候您洗漱更衣。”
    见元宏微微颔首,三宝便轻击双手,继而有几名内侍端了漱盆衣巾入得内来。
    元宏每日必于晨起之时练剑,纵是今日需启程跋涉亦不例外。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有内侍持弓捧剑候于室外。元宏正欲起身往院内练剑,郑氏便自内室行了出来。
    郑氏一脸承欢后得意之情,近前向元宏行了个常礼,道:“陛下,您怎得不唤醒妾,亦可令妾侍候您更衣洗漱啊!”
    元宏微微一笑,道:“朕有这许多人侍候,何需你再动手。时辰还早,你再回房歇息吧。”
    郑氏闻言,心内自是欢喜,于是笑道:“陛下,妾这便着人为您备下早膳,待您练罢剑,妾服侍您用膳。”
    元宏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今日阖宫需于巳正初刻启程,朕还要往御书房处理政务。”
    郑氏闻言,心内不免些许失落,望着元宏,道:“陛下,今日既要启程,免不得舟车劳顿,你何需再往御书房,令圣体如此劳累!”
    元宏知这后宫之人皆盼自己相伴,此时闻郑氏之言亦不愿与之计较,于是笑道:“悌儿为襁褓之婴,这出门启程较他人自是要多费工夫,你毋需再担忧朕,只照顾好悌儿便可。”
    望着三宝,元宏又道:“今日诸事繁多,令彼等先将弓、剑收起,待回至朕寝殿再做晨练。”
    郑氏听罢元宏之言,亦是无... --gt;gt;
    亦是无奈,只得与三宝一道应下,复又送元宏出了宫门,待其登辇离去,方转身回了室内。
    郑氏这边将入了内室,那边近婢霞婢便近前侍候。
    霞婢见郑氏神情并不如方才那般欢愉,于是恭维道:“郑嫔,这阖宫临行之前陛下宿于咱们宫内,那是待您天大的情份啊。”
    郑氏幽幽道:“那又如何,昨夜不过是李夫人成全,陛下方留于此处。”
    霞婢边为郑氏梳髻,边宽解道:“您与卢嫔皆随夫人一宫而居,若陛下待您无情,怎得未宿于卢嫔之处?今日便是寻常大户之家搬迁,主君亦是忙碌十分,莫说这阖宫上下万人之众。”
    见郑氏闻自己之言缓了神情,霞婢继而又道:“方才奴于一侧,闻陛下言语间尽显待您与七皇子关切之情,您更该欢喜才是啊!”
    郑氏待霞婢言罢,颇觉其言之在理,便松了口气,心内亦是欢喜起来,于是对霞婢道:“去将吾着人为陛下所煮羊汤送至李夫人殿内,只道是吾专为夫人而做。”
    霞婢会意,当即应声离去。
    倚德苑内,禾亦是早早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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