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高融入内,不及其开口,高玲便出声道:“为何你要瞒了母亲与我?”
    高融一脸狐疑,道:“你今日好生奇怪,我有何事瞒了你二人?”
    高玲见高融如此神情,失声道:“是嫂嫂,嫂嫂并没有死,是也不是!“
    高融不知高玲缘何得知此事,心内一惊,道:“你莫要胡言乱语,后院起火,众人皆有目共睹,你今日怎得糊涂起来?”
    高玲见其此时还佯装不知,于是挑明道:“嫂嫂不但活着,还入了邺城宫,如今已经贵为左昭仪,难不成三阿哥你连这个也不知?”
    于是,高玲将白日里于北院廊檐之下所闻道于高融知。
    待高玲言罢,高融长叹一口气,无奈道:“陛下当日以那火焚之法将其带走,便是不愿外人知其真实之身。我若据实相告,一旦有人走漏风声,那便是咱阖府上下一百六十口人命啊…”
    轻抚高玲之首,高融继续道:“常言伴君如伴虎,莫说事涉陛下私隐,便是平日里一言一行亦是不敢有半分于外人道。”
    高玲闻言,心内缓了怨气,于是询道:“陛下如今待其可好?”
    高融勉强一笑,道:“如今不可再称呼其嫂嫂了,那是左昭仪,位份仅次于皇后,如此你便可知陛下待其之情了!”
    高玲闻言,只点了点头,却不再言语。
    见皇后冯氏倚窗而立,一副黯然神伤之情,乳母萧氏心内重重叹了口气。
    婵梅端了酪浆入得内来,见萧氏使了个眼色于己,婵梅当下会意。轻轻将酪浆置于案几之上,婵梅近前轻声对冯氏道:“皇后,今日晨起奴见园中已有些许桑果,特意将其采撷,辅以蜂糖,制了您平日里最爱之酪浆,您不如坐下尝尝。”
    冯氏闻婵梅之言,依旧望着窗外,淡淡道:“旧年此时于平城宫中,亦是这谷雨时节,吾邀了阖宫妃嫔赏花游园,你亦是制了酪浆于众人,只平城为北,不及邺城热得这般早,桑果亦未及成熟。今日倒是有了桑果,可吾这宫里却是再无人问津了。”
    婵梅本欲以酪浆引了冯氏进食,不曾想反倒勾起其伤心之事。
    不及婵梅开口,萧氏便宽慰道:“皇后现下里不过一时之困,待陛下消了气,您还是这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婵梅亦是进言道:“皇后,这后宫之中皆为势力之人,您又何需与彼等计较。”
    冯氏转了身来,恨道:“李氏那个贱妇,行... --gt;gt;
    贱妇,行那飞冤驾害之事,是吾轻敌了。”
    顿了顿,冯氏又苦笑道:“如今陛下已然厌了吾,先太皇太后余晖已尽,吾已是无力回天了。”
    萧氏与婵梅闻冯氏如此伤感之言,亦是悲从心来。
    三人正伤感之际,忽闻内侍来报,大监三宝于殿门外求见。
    这三宝是皇帝心腹之人,此时忽地来了皇后寝宫,众人皆心内一怔,不知其因何而来,更不知是喜亦或是是忧。
    得了冯氏首肯,三宝便入得内来,婵梅急忙忙迎了上去,接三宝至冯氏跟前。
    冯氏虽说如今被皇帝禁了足,然其仍是皇后之尊,又是骄傲之人,待三宝向其行罢礼,冯氏只幽幽道:“如今吾这里门可罗雀,大监怎得肯屈驾而来啊?”
    三宝本就是内侍监总领,统辖后宫众侍,此时只见其挥了挥手,宫内众人皆会意,悉数退去殿外等候。
    殿内只余冯氏与三宝二人,三宝方开口道:“奴平日里随侍陛下,便是欲往皇后处,那亦是不得自便。”
    冯氏咧了咧嘴,自嘲道:“是呢,人人皆知陛下一应起居皆需大监打理,亦是一刻离不得大监,便是陛下换了吾这个皇后,亦不会将你三宝换去。”
    三宝微微一笑,垂首道:“皇后您说笑了,奴自陛下幼时便随侍于侧,陛下不过是使惯了奴而已,奴又岂敢与皇后相提并论。”
    冯氏冷笑一声,道:“如今陛下将吾禁足这宫中,便是那宫婢亦是不如,吾又何来这皇后之尊?”
    冯氏言罢又轻叹一口气,道:“今为谷雨节气,所谓‘萍始生,鸣鸠扶其羽,戴胜降于桑’,吾本该率阖宫妃嫔于泰华殿内行祭奠仓颉之礼,更该于此时领众人赏春景游御苑,可如今呢?还有何人记挂着吾这个皇后!”
    这几日来,冯氏心内既愤恨又惊惧,恨李氏行那陷害之举,恨元宏不念夫妻情份,然皇帝震怒,又恐自己鸾位不保祸及冯氏一族。此时见了三宝,冯氏便将满腹委屈牢骚尽数道出。
    三宝亦知冯氏心有怨气,思忖着不如令其一吐为快。
    冯氏亦无止声之意,继而又怨道:“这许多年,吾竟不曾瞧出来那李氏如此狼子野心,如今其陷吾于不义,吾却百口难辩…吾是陛下结发嫡妻,陛下却无半分信任之情…吾未行错半分,怎得陛下如今就厌了吾…”
    言语间,冯氏已痛苦万分,以手抚胸,泣道:“自从昭仪入宫,陛下就变了,再不如从前那般待吾…是昭仪,定是其于陛下面前陷害于吾…”
    三宝闻冯氏之言轻轻摇头,心内感慨,时至今日皇后仍不知祸自口出之理。
    冯氏断断续续抽泣着,半盏茶功夫,方止了哭声,望向三宝。
    见三宝垂首不语,冯氏幽幽道:“罢了,罢了,吾不过无处诉冤,心有不甘,与大监说道说道而已。”
    三宝闻冯氏之言,便道:“皇后愿对奴道心中之思,那是瞧得起奴,亦是待奴信任之情,只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
    冯氏微微颔首,淡淡道:“大监既来了吾宫里,必是奉了陛下之意,大监便不妨直言。”
    三宝望着冯氏,道:“皇后,奴是奉旨前来不假,然奴此时要于您所道的只是奴心底之言。”
    见冯氏怔了一怔,三宝向其作了个揖,道:“皇后,这许多年后宫清净,是因了先太皇太后坐镇宫中,自是无人敢造次妄为。如今种种,不过皆为巧合,皇后切莫生了那不虞之隙。”
    第七十五章 复归来(三)
    三宝自幼便相伴君侧,自是知皇帝待昭仪之真情。方才听闻皇后又出怨恨昭仪之言,便欲开解于其,免其再触怒君威。然皇后为主,自己为仆,亦只可从旁点拨,无法言明。
    然此时自己言罢,却见冯氏一脸不屑之情,三宝心内暗自叹了一口气,亦不愿再多言语。
    略一思忖,三宝只将今日前来之因道出:“陛下着奴来知会皇后,阖宫三日后便启程往洛阳,请皇后亦早做准备,一并同行。”
    冯氏闻言一怔,几个弹指后,方惊喜地望着三宝,不可置信道:“陛下允吾同行?陛下解了吾禁足之令?”
    三宝屈身道:“回皇后,是!只陛下着奴给您带句话:‘皇后正位中宫,不可以既尊而自足,当胸怀大度,以德服人,行善道以辅内治。’皇后,陛下只愿后宫清净,不愿再生事端。”
    待言罢,三宝复又向冯氏行礼,便转身离去。
    贵嫔夫人李氏新得了高句丽所贡之金达莱花,正于室内以此制香。
    环丹急匆匆入了内来,见李氏一心专于香料,亦不敢出声,只默默立于李氏一旁等候。
    过了片刻,李氏方抬了头,见环丹面露焦急之色,便开口相询:“出了何事?”
    环丹闻李氏相询,急忙忙道:“夫人,奴方才得了消息,道是大监去了皇后寝殿…”
    不及环丹言罢,李氏便已转了脸色。望着环丹,李氏不悦道:“如此紧要之事,怎得还缄口不言?”
    环丹见李氏面露不悦之色,怯怯道:“只平日里夫人制香之时不喜被扰,故而奴…”
    李氏微微皱眉,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吾不愿与你计较。”
    将手中香料置于案几之上,李氏缓步行至窗下,疑道:“如今陛下将皇后禁了足,若非陛下授意,大监自是不会往皇后寝宫而去。陛下昨夜宿于咱们宫内,却只字未提此事,难不成陛下起了疑心?”
    环丹近前半步,宽慰道:“夫人您多虑了,昨夜奴见陛下与您相聊甚欢,无半分疑心之色。”
    李氏点了点头,望向窗外。但见槐枝之上两只雏雀相互嬉戏,忽地飞来几只成雀落于枝头,原本那只雏雀怯怯跳至小枝,然此枝太过细嫩,便弯落下来,那雏雀即将跌落之际,母雀不知自何处飞来,便一口将其叼起。
    见眼前之景,李氏忽地心有所悟,转身对环丹道:“着人去查查,陛下昨日下朝去了何处,又见了何人。”
    环丹应下,便急忙忙起身出了内室。
    这边环丹刚出了门,那边郑嫔便入了内来。
    见李氏立于窗前,郑氏便笑盈盈近前道:“这春景再好,亦是不及夫人有陛下疼爱的好!”
    望着李氏,郑氏行了个常礼,接着道:“妾来谢过夫人,若非夫人,悌儿与妾昨夜又怎得见陛下?夫人大恩大德,妾铭记于心,自不敢忘!”
    李氏见郑氏入内,便收了不悦之色,复又以微笑示人。此时闻郑氏之言,李氏摆了摆手,道:“昨日吾已将心中之思尽... --gt;gt;
    之思尽数道于你知,吾与你情同姊妹,怎得今日又如此多礼?”
    郑氏含笑颔首,复近前伸手搀扶李氏,二人一道行至榻前,待李氏坐定,郑氏方于其下手之位而坐。
    虽昨日哄得郑氏言听计从,然李氏忧心郑荞是否将所闻之言外泄,此时心内仍存还顾之忧。
    案几之上,小炉烹茶。
    李氏执勺,亲手为郑氏舀了一勺茶,道:“吾方才煮的茶,你来的倒是时候,你且品品,较之往日之茶有何不同?”
    郑氏闻言,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细细品之,道:“夫人之茶,香如兰桂,味如甘霖,妾虽只饮此一口,便觉齿颊留香。”
    李氏笑道:“郑嫔不愧荥阳郑氏之女,见多识广。吾今日以这春兰入茶,不想郑阿妹一品便知。”
    复又为郑氏添了半勺茶,李氏做不经意道:“怎得这两日不见荞儿,不如唤了其一道来品茶。”
    郑氏闻言,忙道:“平日里只荞儿最喜往夫人殿内来,只今日不知怎的,妾方才邀其与妾同往夫人处,荞儿却道头痛,欲留于房内小憩。”
    李氏心内一怔,故作关切道:“哦?荞儿可是哪里不适,可需吾着乔太医为其问诊?”
    郑氏含笑道:“劳夫人挂心,荞儿年轻,许小憩片刻便好。”
    李氏微微颔首,道:“三日后阖宫便要启程往洛阳,路途遥远,你需叮嘱荞儿,务必小心身子。”
    郑氏见李氏如此关切郑荞,便道:“荞儿有夫人如此怜爱亦是修来之福!”
    李氏只淡淡一笑,道:“这荞儿与吾有缘,日后其做了太子之妇,那便是皇族女眷,与你我更是亲上加亲,吾岂有不欢喜之理?”
    郑氏听罢李氏之言,道:“昨日荞儿自御花园归来,便一副黯然之色,妾还心内觉奇。此时夫人您言及荞儿将为太子之妇,妾思忖着,荞儿定是因即将入太子府,心内忧惧所致。”
    李氏闻郑氏之言,便知郑荞并未将其所闻告知郑氏,方觉安下心来。
    呷了一口茶,李氏道:“荞儿到底年轻,如今要与那鲁郡刘长文之女同为太子开房之人,亦是为难于其了。”
    人心本不足,郑氏又岂甘心郑荞只为右孺子。听罢李氏之言,郑氏道:“那日闻夫人言及陛下欲为太子择孺子,妾只一心欲为家族搏一份荣耀,亦是不及细思量,便将荞儿接入宫中。这太子开房之人,若来日为太子诞下长子,岂不命不保矣!莫说荞儿忧惧,便是妾,想来亦是担忧十分!”
    李氏闻郑氏言语,便知其定是心有它念,忽地计上心来,于是佯作心疼道:“是吾之过,若非吾无心将太子择孺子之讯道于你知,那荞儿自无需有此忧虑了。”
    郑氏此时方觉自己失言,急忙忙道:“是妾求夫人相助,又岂可怨夫人?”
    李氏只淡淡一笑道:“那刘氏为袁夫人外女,一应事宜自是听袁夫人安排。然袁夫人平日里依附于皇后,如今皇后被陛下禁足,失了治宫之权,那袁夫人便不足为惧。吾与郑阿妹同心协力,自有万全之策,可保荞儿平安!”
    第七十六章 车马行(一)
    贵嫔夫人李氏与郑嫔二人正言语间,环丹便匆匆入得内来。
    见郑氏亦于殿内饮茶,环丹待向二人行罢礼,便只立于一旁,却不出声。
    李氏笑了笑,对郑氏道:“不知昨日何人向陛下进了言,这陛下晨起便着大监去了皇后寝宫,吾着环丹去瞧瞧。”言罢,李氏转头又对环丹道:“郑嫔亦非外人,你可是得了消息,只但说无妨。”
    环丹闻李氏如此言,便行至二人面前,道:“夫人,奴方才打听到了,昨日陛下出了御书房便去了倚德苑。”
    李氏闻此言,心内自是不悦,却不动声色,故意道:“陛下待昭仪之情羡煞旁人,如今便是其滑了胎,无力侍寝,却仍得陛下如此挂心,这阖宫姊妹竟无一人可及。”
    郑氏本就心存妒忌,此时闻李氏如此言,便接口道:“这阖宫上下,哪个不是系出名门,然陛下却将此再醮之女看得如此之重,莫不是这昭仪有狐媚之术?”
    郑氏话音将落,便闻窗外廊檐之下有近婢婉红之声传来:“夫人,卢嫔求见。”
    见李氏点头示意,环丹急忙忙迎了出去,复将卢氏接了入内。
    待向李氏行罢礼,卢氏又与郑氏彼此道了安。见李氏招手示意其入座,卢氏待坐定,方开了口,道:“夫人,妾得了个消息,思忖着应禀于夫人您知。”
    环丹奉了茶盏,李氏边亲手为卢氏舀茶,边笑道:“卢阿妹不妨道于吾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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