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会儿想着,这对年轻的夫妻说不定是弄错了。秦芳芳不是手段百出的娼妓,季平不是流连花丛的恩客,这里也不是充塞着粘腻脂粉味的烟花巷子。这里是个闭塞落后的小渔村,男女床笫之事无人教导,全靠本能和摩挲。这两个年轻的孩子也许是产生了什么误会。
    我下意识地忽略了季平没多大变化的声线和面容,也忽略了秦芳芳越来越娇艳的脸庞。
    我去找了季平。
    季平先是不愿说的,他涨红了脸,羞涩又拘谨,色厉内荏地大声吼我。我连华家的男人和鬼神皆惧的张半仙都没怕,怎么可能怕他这个半大小子?我死缠烂打,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像是原来算计华家的男人那般,将话套了出来。
    季平支支吾吾地把事情含糊地说了说,在我逼问了几个细节之后,他忽然哭了出来,委屈得还像是个大男孩。
    我安慰着他,一颗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等他的情绪过去,我斟酌着开口,叫他把裤子脱下来给我看。
    季平二话不说,直接跑了。等我追过去,他已经跳上船,驶出了渔村。
    季平跑了,秦芳芳依然故我。
    我同她的关系平平淡淡,同村里人的关系都平平淡淡的,唯有和季平,相处得亲热一些,把他当弟弟、当儿子。有些事情我可以无所顾忌地问季平,却是不好问秦芳芳的。但她一个渔家女,见识和手段都有限,我小施心计,就把她困在了渔村。她烦躁起来,时不时地大发脾气,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发脾气就开始砸家里的东西。秦家夫妻受不住,还是放了她,她又开始往镇上跑。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很快也应验了。
    没等季平回来,秦芳芳就下体流血了。
    秦家夫妻和秦芳芳都没当回事,只当她月事来了。
    我知道,那是小产的征兆。
    我主动提出陪她去镇上找大夫。我把事情说得严重,未曾见过世面的三人吓坏了,一叠声地答应了下来。
    秦芳芳到底是年纪小,一路上像是个鹌鹑,拉着我的手,瑟瑟发抖,直问我她会不会死。
    我带着她找了个大夫一把脉,如我所料,是小产,幸好不严重,孩子保住了,接下来要好好养胎。大夫当我是她的长辈,意有所指地叮嘱我,小两口房事不要过度。
    我不愿去想的事实摊在了面前,逼得我不得不去正视。
    秦芳芳哭了起来,回去的路上哀求我不要把事情告诉别人,许下了很多荒谬的承诺。
    我问她那个男人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哭得更大声了。她说季平不行,那里只有一个指节的模样。她的落红甚至不是因为季平,而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那是她在镇上遇见的男人,那个男人主动同她攀谈,还惊讶她做妇人打扮,却是完璧之身。她听后惊慌失措,迷迷糊糊地就被男人给骗了身。食髓知味,自那以后,她看着季平就觉得别扭,同他行房更是觉得可笑。加上那个男人是镇上的富家子,舍得讨好她,她更是把持不住了。
    季平大概也是留心到了她的不对劲,焦急了起来,可他再怎么折腾,一个天阉,能做什么呢?
    天阉这个词也是她从那个男人那儿听来的。
    我警告她不要再和那个男人来往了,她不清不楚地和人通奸,被人捉到了是要浸猪笼的。她若是真的无法忍受季平,两人就和离,她可以再嫁或再招赘。
    秦芳芳抹着眼泪点头。
    她对季平还是有十多年感情在的,村里没有和离、休妻的事情存在,何况她现在怀了身孕。秦家夫妻笑得合不拢嘴,秦芳芳自己惶恐难当,大多数时间都安安分分地缩在了家里。
    我想着要如何解决天阉的问题。这是病,只能找大夫去治疗。
    等季平回来知道秦芳芳有孕,并没有表现出很开心的模样,对秦芳芳这一胎他是心中有数的吧。
    我拉了他去找大夫的时候,季平闷声问我,秦芳芳是不是另有野男人,那个孩子是不是不是他的?我不忍心骗他,可看他郁郁寡欢的模样,更不忍心说出真相,就打了个哈哈,翻过了这一话题。
    我们沿着海岸线跑了老远,在另一处小镇上找了大夫。大夫把完脉就说没得治,季平震惊又绝望。大夫感慨万千,末了说道,他们镇上有个季家,十几年前那家的娘子就是生了个天阉,那个娘子直接疯了,抱着孩子出了家门,跳海自尽了。有路人看到了,往季家报了信,但季家什么话都没说,都没下海去捞母子俩的尸体。镇上也有人推测,季家就是故意逼疯了那个当娘的,放任她抱着那个怪胎去寻死。大夫说着说着,就拍了拍季平的肩膀,安慰他,比起那对母子,季平还算可以的,平平安安活到那么大了,只是不能有妻有子而已。
    我不敢让他再说下去,付了诊金就拉着季平往外走。
    季平拦了个人,问了那个季家的位置。
    我急了,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可是看着他黑洞洞的双眼,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只能默默陪着他找到那户人家。
    季平远远看着那家人的院落,隔着墙,听到里头孩童的嬉戏声。他回头又去了街上,打听季家的事情。原来那家的娘子跳海之后,那户人家就给男人娶了填房,填房是个好生养的,现在都有六个孩子了,健健康康的孩子,最大的两个都成了亲,要添丁了。
    季平没有再问什么,出了镇子,一路沿着海滩走。走了许久,他忽然问我,他那会儿怎么没跟着他娘一块儿死呢?秦家为什么要把他捡回去呢?他让我自己回村子,他要去找他娘。
    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我被拐子卖到青楼,在那里呆了二十年,我没死;我被赶出青楼,落魄到当了暗娼,我没死;我被华家的畜生欺辱,我没死;我自己愿意死了,季平把我给拖上了岸。他才活了二十年都不到,他不过就是遇到了顽疾,他把我救了上来,让我继续留在这尘世间,他凭什么叫要抛下我去死呢?
    我那一巴掌没有打醒季平。
    我伤感地落泪,对他说,我能帮你,我是个道士。
    季平听不懂我的意思,我拽了他,找地方买了黄符纸和朱砂,又跑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树林里头,将黄符纸撕成一个纸人的形状,用朱砂在上头画了眼耳口鼻,手一松,纸人落地,就动了起来。
    季平惊讶。
    我告诉季平,我能帮助他的,我教他法术,练了之后,他的身体和魂魄都会越来越厉害,天阉就能不治而愈。
    季平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我看着他笑,也笑了起来,笑容却是苦涩难当。
    哪来的法术能治疗这种疾病呢?张半仙都不敢夸下这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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