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监控下,按道理海兰珠的身孕应该是康健之极的,不该到了时间还没生下来。
    这胎备受皇太极重视,他眼下只有两个子嗣是能继承他地位的,一个是豪格,另一个是福临,但前者正值盛年,让皇太极倍感不适,而后者是布木布泰所出,若是让后人知道他的继承人生母另嫁,他堂堂大清立国皇帝岂不是任后人嘲笑。
    因此身为蒙古妃子的海兰珠只要生下一个阿哥,皇太极能用七成心力费心培养这个子嗣。
    只可惜至今为止都还未有动静,皇太极着急的在原地踱步,太医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道:“皇上,宸妃娘娘的身子不适合养育子嗣,小阿哥胎像不稳是因为母体过弱——”
    皇太极猛地站起来,一脚踢开太医,“朕要你这个庸医有何用!宸妃怀着朕的子嗣,自有长生天庇佑,宸妃身子若是有一点问题,朕饶不了你!”
    “来人!将他拖下去,换人过来!”
    “皇上饶命啊,皇上!”太医不住磕头,但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太监们的拉扯,换上来的太医心惧的擦了把汗,“皇上,奴才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宸妃娘娘的小阿哥保住!”
    就算他医术再高,也不可能保证一个住在虚弱母体的胎儿胎像安稳吧,况且宸妃娘娘好似沾染了脏东西这点,他是一点都不敢透露啊,他们在皇上回来之前就给宸妃娘娘看身子了,若是让皇上得知宸妃娘娘身子早就受了伤害,他不光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还会连累家里人。
    想到这里,太医眼神坚定几分,皇太极看在眼里,怒气更添几分,“还不快过去给宸妃看身子!”
    “是是是!”太医急忙进了寝宫。
    身边的太监尽力安抚,“皇上,请您稍安勿躁,宸妃娘娘吉人天相,不愁生不了小阿哥。”
    皇太极揉了揉眉头,没有吭声。
    清宁宫内,哲哲似笑非笑的躺在贵妃椅上,“亏本宫下手早,不然就海兰珠的子嗣备受皇上喜爱的程度,本宫早夭的阿哥怕是得在黄泉之下不甘心吧。”
    “是啊,娘娘。”嬷嬷唏嘘不已,宸妃的待遇何等遭人妒忌,五大福晋里,就数国君福晋地位最高,但宸妃却能作为西宫大福晋越在所有人面前,真真是招人恨啊。
    “奴才还听说各宫娘娘都派人去麟趾宫安插人手了,只是麟趾宫有皇上派过去的人,不得成功。”
    “也算是她们能耐了。”不过这事还得看本宫。
    哲哲不紧不慢道:“福临还在练弓术?让他注意点,别伤着身子了。”日子要往长远看,等皇上入关了,他便是第一继承人了。
    “是,娘娘。”嬷嬷毕恭毕敬道。
    对于此时的哲哲来说,养子聪慧,二女儿即将出嫁,皇上即将入关,一切是那么的圆满,只差等待时机的到来了。
    麟趾宫内,几个奴才对视一眼,对太医传去了一张纸条,太医眼神微动,将纸条收下。
    过会儿,太医找准时机将纸条里的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瞳孔微睁,惊疑不定,最终还是按照纸条上的内容如实来了。
    没办法,只能试一试了,他自己作为医者清楚宸妃身子如何,也知道如果静待事情发生变化,他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按照纸条上所述,他至少还能保全一条性命。
    半响,等皇上发泄后,再次将太医召过来,太医屏气凝神道:“皇上,您尽管放心,宸妃娘娘胎像不稳,奴才已有了法子!”
    “当真?”意外之喜让皇太极都呆住了,最终还是哈哈大笑起来,“好极了,朕就知道朕受上天庇护,上天定不舍断绝朕子嗣的。”
    “好极了好极了,”皇太极抚掌,惊喜大笑,“给赵太医赏赐,朕欢喜之极啊!”
    “奴才多谢皇上。”太医擦了把汗,详作喜悦道,尽管心里面已经对宸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抱希望了,但现实容不得他这么说。
    而在宫外,多尔衮已经接收到消息了,他目光微凝,大抵知道宸妃这胎脉象不好,很难保住了,而他的人手已经将太医笼络好了。
    他轻笑一声,一双眸子深沉似万年不变的井水,宸妃这胎既然另有人动手了,那他便借这个机会给皇上一个教训吧,当初敢对他的孩子下手,也得看看自己后宫是不是干净的。
    以往他将皇太极当成兄长、君主,可皇上一次次将布木布泰宣进宫,一次次意图对布木布泰和他的子嗣动手,他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人算什么兄长,什么君王!
    他真不明白,若是布木布泰曾经过得幸福还好,他那时未曾得到过,还能安心守着她。
    可皇上偏偏对布木布泰弃如敝履,他为何不能守着布木布泰,所幸布木布泰眷顾他,让他得逞所愿,布木布泰为他生儿育女,他也有了心爱之人,这般幸福和乐的日子为何还要被皇上插手进来。
    多尔衮浑身的戾气一闪而过,他将信封撕毁,随意放进火盘,看着信纸被火舌舔上,一点一点融化成灰烬。
    此时的他,仅仅是想着让皇太极感受到自己孩子夭折后的痛楚罢了,远远没想到这事导致的意外足以改变他之后的谋划。
    ……
    一个月后,海兰珠的肚子终于撑不住了,在哲哲隐秘的微笑中痛苦哀嚎,被送进产房,而皇太极也火急火燎过来麟趾宫。【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整个人踌躇不定在堂上徘徊,众多赶来的后妃心里如同打翻醋坛子一样,酸到不行,但又说不出话来,她们没有血脉尊贵的阿哥,又不像海兰珠那样得宠,谈何劝说皇上呢。
    于是不少人纷纷将视线投在哲哲身上,只可惜哲哲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如故的微笑,仿佛看着海兰珠生孩子很高兴似的。
    贤妃皱起眉头,对这一幕冷眼相待,她怎么觉得自己不过是几个月没有关注后宫诸事,这后宫里的人都变了一副样子似的,还有皇上也比以往更暴躁了。
    看来听睿亲王福晋的话,这阵子在宫里面低调行事是对的。
    想罢,贤妃又施施然坐好,心里面愉快,但面上不敢多动,皇上是个小心眼的,她怕自己在宸妃生孩子时不多表现出担忧的模样,下一个出事的会是她!
    随着里面的哀嚎声越发严重,皇太极也越发坐立不定。
    “皇上,您还是休息会儿吧,想必妹妹会担心您的。”哲哲终于开口了,目露担忧望着皇上。
    皇太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心里极度的期待海兰珠的孩子生下来,“哲哲,朕不累,朕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朕的儿子降临这世间了!”
    哲哲脸色一僵,再次温和下来,“好吧,皇上,妾身只盼着海兰珠能平安生下大清的巴图鲁了。”
    皇太极心想,他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他的儿子,不单是他的皇位、他的臣子奴才、他的百姓、荣华富贵等,他还要亲自将他这个儿子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
    海兰珠痛苦的声音不断传来,帮她生孩子的稳婆在看到她身下的情况时,纷纷青了脸色,手指颤抖道:“这、这是什么?”
    “呼,”其中一个稳婆不可思议的捂住嘴,她居然在宸妃身下看到了还未完全出来的婴儿黝黑的肤色,黑得仿佛……不像个人似的,她接生过那么多孕妇,但是从来没有见到这种情况。
    真的好似鬼怪。一个稳婆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干她们这一行的,总怕遇上一些不该遇到的东西,但她极力劝诫自己,这是皇宫,贵主儿是宸妃娘娘,有龙气庇护,且民间传言宸妃娘娘怀的是大清的太子爷呢,既然是太子爷,那不可能伤害她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
    “还不快动手,愣着干什么!”另一个稳婆怒斥道,看似平稳无波,实际上她双手已经颤抖起来了,好在有这一声吆喝,几人闭上眼睛嘱咐海兰珠用力,齐心协力一点一点将孩子生出来。
    在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接生的稳婆大吃一惊,后怕的倒退几步,指着孩子浑身颤抖道,“这是什么?”
    只见海兰珠生下来的孩子面带青紫色,如同窒息而亡的人一样,不光如此,他嘴巴大极了,眼睛没有眼珠子,空荡荡的眼洞像个鬼魂一样注视着每一个看向他的人。
    好几个宫女被吓得尖叫起来,彼此起伏的声音让稳婆们平静下来,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小阿哥鼻息下,拍打几下从一出生就没有啼哭的小阿哥,最终当着所有人的面,艰难的摇了摇头,“……小、小阿哥生来夭折。”
    几个人面如灰色,其中一个稳婆颤抖着身子出去了,望着皇上迫不及待的眼神,她泼了一桶冷水,“……皇、皇上,宸妃娘娘生下了一个小阿哥。”
    皇太极在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嘴角上扬,“好事啊,朕的儿子果然好样的,兰儿辛苦了,为朕生下了第一子!朕要大赏你们,快、还不快将小阿哥抱出来。”
    听到皇上说这是第一子时,不少有阿哥的庶妃侧妃都变了脸色,只是都强忍下去了,唯独哲哲脸上自始自终都带着温和的笑意,皇上激动之下没有注意到稳婆的神态,但她怎么会疏忽呢。
    “只是……”稳婆艰难的吞了下唾沫,“只是小阿哥生来夭折!”
    话音刚落,皇太极的神色变得可怖之极,“你说什么?”
    “奴才说,小阿哥夭——”啪的一声,不等稳婆说完,皇太极的一巴掌便落下了,“胡说八道,朕的儿子怎么会出事,定是你这妖婆子欺负兰儿。”
    “是真的啊,皇上,奴才不敢骗您的。”惊惧之下,稳婆好不容易稳定的心神再一次破防,跪下来的同时痛哭流涕。
    皇太极冷笑一声,完全不相信稳婆说的话,太医都说了爱妃这胎情况极好,又怎会出错呢。
    “还不快将朕的小阿哥抱出来。”
    “是,”太监急匆匆进去,只是不知为何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时怀里抱着个襁褓,仿佛看到人间最可怕的画面似的,声音颤抖道:“皇上,小阿哥在此。”
    皇太极迫不及待上前一步,将小阿哥的襁褓掀开,下一刻他瞳孔极度收缩,嘴巴再也不动,仿佛被某种东西怔住了,在这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他心心念念的继承人,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口心血从口中喷出,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等在场的宫妃反应过来,他便两眼一黑,身子挺直倒下。
    在场的人大惊失色,“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您快醒醒啊,快叫太医过来。”
    此类声音在堂上彼此起伏,原先平静的宫殿里变得热闹起来了,只是这种热闹却不是在场的人想要的。
    有好奇的妃子往太监怀里的小阿哥看去,下一刻双眼一翻晕倒过去了。
    一个两个三个……像是有完没完似的,哲哲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了,赶忙叫妃子们不要擅自行动,只可惜晚了一步,晕倒的妃子占了宫堂的一大半。
    宫里……更热闹了。
    听闻消息的皇室宗亲们以代善为首,一个个急匆匆进宫,皇上仍晕倒在床上,又听闻此前宸妃生下来的阿哥外貌可怖一事,纷纷摇头。
    太医诊断过脉象后,不大乐观道:“皇上身子本就在此前的征战中耗尽心力,且皇上年龄不似盛年了,身体里留下诸多小毛病,这些小毛病平时看似没有问题,但积累起来,在今天爆发出来便是不小的问题了。”
    他研究医术这么多年都不敢说自己有十成十的把握医治好一个最普通的病症,人体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也是最不容疏忽的东西,皇上如此折腾,他有心无力啊。
    “皇上辛苦了啊。”代善的表面功夫显然是做的很到位,尽管心里面为此事不安着,毕竟大清国的皇帝因为这种小事倒下去,还引发了身子的诸多病症,他心里很难不担忧此刻的皇上。
    多尔衮面色如常,“国君福晋,就让我们这些兄弟守在皇上身边吧,皇上身子出大问题了,我们也不放心啊。”
    哲哲点了点头,满心愁虑的出去,看着是去处理海兰珠之事了。
    代善与济尔哈朗对视一眼,屏气凝神,等着皇上的苏醒。
    说来这事还怪巧合的,皇上这头晕倒,海兰珠那头醒过来了,只是在得知自己生下来的子嗣是个妖孽,当场不顾自己刚生完孩子的身子,尖叫不断,再次晕倒过去,然而等她晕倒过去以后,皇上这边倒是醒过来了。
    只是醒过来的面色很是难看,他挥了挥手,完全不想提及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代善等人又不得不在他耳边念叨着让他注重身子。
    多尔衮冷眼相看,皇太极晕倒压根不在他预料范围,只是结果却比他想的还要好,身子羸弱,看来是年岁已高,加上连年的征战导致的。
    即便皇太极相比于他们这些兄弟已经算是上战场上得少的了。
    没有人比多尔衮更清楚不顾身体情况耗空底子的模样了,若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阿济格连年上战场,导致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衰坏,至今看起来比代善还要年老几分,他可能对此完全不上心。
    他们这些兄弟的性子仿佛都是仗着年轻就无所顾忌的,当然,放在以前他也只稍微注意一点,可他不是娶了媳妇吗,那就得注意自己身子了,不能只顾得横冲直撞了。
    而皇上的情况……多尔衮在心底慢慢调整计划,这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连年上战场,若是不好好调养身子,怕是连五十多岁都活不过。
    代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见皇上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多尔衮拍了拍他肩膀,便与多尔衮一起出去了。
    “哎,皇上被宸妃的阿哥刺激到了,虽说只是件小事,但长久下来,皇上不顾忌自己身子……”代善叹了又叹,他都是这个地位了,自然不在意王位上坐着的是谁,他只在意他阿玛的遗志是否被皇太极顺利实现,让大清成为中央之国。
    但是在入关前夕,皇上万万不能出问题,就算出问题也得将嗣子安排好。
    想起皇上仅有符合条件的两个阿哥,代善眉头紧皱,想皇上保重身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豪格性子鲁莽,福临年纪小,撑不起大局,让两人其中之一上位,他那些兄弟怎么可能会满意,有继位权的又不止是这两个阿哥,尽管他们大清立国后,隐隐约约是向汉人的父承子业看齐,但说到底,他们还是满人,自然对兄终弟及这种做法毫不见怪。
    “那二哥可真要好好考虑了。”多尔衮不多说,跟着代善出了皇宫,顺道去礼亲王府上饮酒作乐,他不好酒,但谁叫代善好酒。
    代善一直在琢磨多尔衮话里的意思,眉头微微皱起。
    李佳氏笑迎多尔衮的到来,“十四弟,你这次就好好陪陪你二哥吧,我看他整日留在屋里,都要养出一身懒骨头了。”
    多尔衮颔首,“二嫂,你就放心吧。”
    李佳氏笑吟吟给两位爷倒酒,代善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多尔衮方才的意思,便直截了当道:“多尔衮,方才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这话时,毫不在意身旁有李佳氏站着,多尔衮看了一眼二嫂,不紧不慢道:“二哥,我着实是担心皇上身子啊,且皇上这么多年只得了两个有继位权的阿哥,倘若皇上百年后,这大清国由谁来掌控?”
    他没有说皇上或许还会有其他子嗣这种废话,看皇上现在的样子,就算生的下子嗣,也未必活得过那些子嗣生成的时候,到时候就更不用说将他们这些有实权的亲王贝勒压住了。
    多尔衮点到即止,剩下时间就专心喝酒了,酒水清澈,映出他深邃的瞳孔,一口饮尽时还觉得这酒水不够辛辣——他平时不爱喝酒,但并非不善喝酒。
    代善面色变了又变,当真在思考起多尔衮的话了,李佳氏眼神落到多尔衮身上,竟多了几分疑惑。
    待多尔衮走后,代善反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踌躇不已,“大清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可不能因为皇上的身子出了任何差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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