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廊下急促的脚步声引回路驰逸陷入绞思的无头猜测。屋门没关,因着案情紧急他令属下减免了一应不必要的规矩,有事直接来报,无事便都去钻研案情,他也是三天总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已无心再去应付其他。
    “大人,余大人到了。”脚步声停驻门口,来人躬身报道。
    “快请,不,他在哪?快带我去!”路驰逸年岁跟余天翊相当,可看着却是要比后者年长了至少十来岁。常年皱眉查案,威仪自成,凿刻似的‘川’字印记早早镶在他的眉心,余天翊却是不同,凡事不强求,不愧天地不愧于心,潇潇洒洒的,同样年近四十看着还不过三十左右,套句当今圣上的话,这世间怕是没有人比他余怀谷更懂此生为人的处世之道了。
    身背药箱,风尘仆仆的余天翊只大略瞧了圈府衙后堂便敛目不再多看。
    洛央府衙分为东、中、西三院,中院为主体,建在偏城东位置,坐北朝南。中院包括大门、仪门、大堂、二堂、官邸、上房等,并配有左右耳房、厢房,三开间的黑色大门上方,悬挂着先帝亲手书笔‘洛央府属’匾额,封闭式的格局连同威严的气氛不禁令人望而生畏。
    “怀谷!”厚重的声量伴着铿锵落地的脚步是路驰逸独属的辨识符号,他人随声到,连日的愁眉在见到友人时终于能有些微舒展。
    在正殿等候的余天翊闻声望去,即时拱手相迎,“路大人。”
    “一路辛苦。”路驰逸一边还礼一边快步走至近前,四目一接,寒暄全免,他挥手令身后跟着的侍从赶紧去准备些好下肚的食水,然后立刻引余天翊进后堂,“若不是事关紧急我也不会排人去寻你,这事只有你能助我,还望余兄多费些心了。”
    他说的极为小声,余天翊自然也是明白人,即低声道,“大人这般说事便是见外了……那……当真这几日都未喂进食水吗?”
    愁得头发都快白了的路驰逸眉头再次锁紧,“滴水未进。我原想用虫草山参吊住她几分精神,结果我午后去看……气息都淡得只出不进,我一直派人守着,这时还没消息估摸还没断气。”
    “幸好未曾喂进。”余天翊紧跟路驰逸步伐小声普教道,“听张辰说伤在腹部,那是人体消食之处,有幸未伤及肠道是可吃些食水保存体力,可若伤着了,那食水便是毒药,一旦污溃于腹神仙难救。听你描述,那八成她腹中伤势不轻,我不敢托大,唯有尽力。”
    路驰逸哪懂这些医病道理,一听后脑都麻了,“遭!我午后见她不好,令人想办法硬灌——快、快、快!唉……我一介粗人,该早些跟你求教才是,这祸惹下我难辞其咎。”
    余天翊一听脚步更快,此种情况便是能抢下一息是一息,剩下的但凭造化,“大人可差人备下足够热水?这时恐怕耽搁不得。”
    “这些我晓得,热水已提早备下,还有一应疗伤药粉丹丸也备了许多,若没有的,你尽管开口,我差人去弄。”路驰逸一边快行一边引他转入西院,再穿过花厅、府院直到一处又人把守的幽静小院。
    两名守卫看见来人正准备齐齐叩首行礼,先被路驰逸挥手免了礼数,“姜婆可在?”
    “在。姜婆听了大人指示一直在里头照顾着。”守卫之一立挺答道。
    余天翊不多话,更不耽搁,穿过拱门便直奔目标屋门。小院三房并排,唯有中间屋门有人看守。俩人看见来人匆匆身后又有路大人跟着,不需命令便已主动打开屋门放人进去。
    姜婆端着一碗怎么都喂不进的参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见开门声回头一看,赶紧跪下告罪,“婆子有罪,有违大人嘱托,法子想了万千,可这参汤还是一滴都不曾喂进,望大人恕罪。”
    路驰逸一听神情乍然一松,“喂不进好,喂不进好。”
    姜婆不明所以,才将抬头就听一道和煦声音从前头传来。
    “是姜婆吗?你照顾她多日我待会儿可能有话问你,还请不要离开。路大人,劳烦你差人把烧开的热水多备些来,还要在这屋里架上火炭,离床远些,屋中过暗,需要多点蜡烛,尤其床周,最好映如白昼。”余天翊边说边走向床边,“我还需要大量的棉布,要干净、要开水烫过,事关紧急,一切从速。”
    一声零下,幽静的小院飞快忙碌起来。
    余天翊先坐床边把过女子身上几处大脉,脉浅且轻,随着她气若游丝的飘渺像随时都能淡在空气里。他无心知晓伤患的具体身份,浅薄的了解本就与医病救人不相冲突,他更无意去打探案情相关,毕竟他只为救人,也只愿救人。
    “如何?”路驰逸见他收手,提心小声询问。
    “气息尚可,只是我还未确认伤口。”她的生命力比他想的还要顽强,这一劫若能挺过但愿她能永享安乐。余天翊低头取出药箱里的工具,刀、剪、针、线……一应摆齐,“我需要剪去女子衣物进行检验,所以姜婆留下,其余人等皆退于屏风后,我需要自会召唤,开水要一直滚,直到我不再需要。”
    路驰逸赶紧率人配合,留下灯火通明的房间一隅。
    ‘噼啪’炸响的红炭烤的人脸通红,滚滚开水轮番烫洗染血的器具跟棉布,来回奔走的人影紧随在余天翊冷静简洁的指令后。三日的伤口表面已结痂愈合,他先施针为女子止痛止血,可待到重开伤口时仍涌出不少沉积的黑血。伤口最宽处长及两寸,是从后贯穿至前腹,天凉好处多,溃败减缓,只体内温度不免成了病毒的温床。
    余天翊选择先处理后背伤,先将伤口打开伸指进去细细摸排、擦洗,再三确认无碍后缝针敷药。等轮到腹部开腔时,从未经历此等骇人画面的姜婆终于坚持不住,告罪冲出屋去扶着花坛吐了一地晚间匆匆垫胃的点心。
    此时若无人帮衬一切皆难如登天,余天翊提声问了两遍,路驰逸想了想屏退属下自告奋勇。他是不想再有任何意外浪费时间,也相信唯有自己能沉得住气,不想将将坚持半刻钟,他的脑门便已见汗。
    看见人体内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紧要,血也是见惯了的,可要绷直手臂使用工具保持稳定的撑张伤口,目睹别人将那灰白的肠子认真捋出,截掉坏死部分细细缝合,再小心放回……他还能听见女人细弱的呼吸,看见她慢到令人忍不住跟着一同憋气的心跳,世间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吧?
    路驰逸抬起僵硬的视线看向余天翊,这是需要何等的毅力与认识才能面无表情地淡定至此?佩服过后他又禁不住想,若是他用这些手段杀人,若是他有此想,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想毕,后背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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