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很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湖泊睡莲园艺花圃,真是应有尽有,美不胜收。
    可惜此时冬日,流水冻了,枯黄的残莲被冻在了湖泊上,花圃也枯了,只剩黄扑扑地草地,唯腊梅独自开放,果真如秋静所言,有好几种颜色呢。
    更可惜的是身边的人不对,气氛与态势也不对,哪怕是沈宝用心心念念很久不见的花儿就在眼前,她也没那个心情观看欣赏。
    薄且一指那两排腊梅道:“不是喜欢吗,摘吧,摘不干净你就别回去了。”
    沈宝用一楞,这么多的花,她一个人要摘到什么时候,况且虽这宫中的腊梅没有外面的高,但也有一人之高,她若是想摘下来,需得抬脚去够。
    沈宝用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她如今怀胎已七个月,她感受过胎动,但这孩子不是个好动的。此刻,他可能是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安,在里面动了起来。
    这似是一种提醒,薄且给的命令她根本做不到,别说她这么重的身子去抬胳膊抬脚摘花,就是给她梯子她也不敢上去,这个月份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她体力好,真如薄且所说全部摘完,她也会赶不上饭点儿而饿肚子的。
    这两种罪她若只有自己,哪一样都能抗下来,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为了孩子她得认清现实,她得认服、认栽。
    可这一次沈宝用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薄且,她认为她已足够真诚的解释了,以薄且的心路与智商,该是明白她说得都是真的。可他不仅没满意,还下定了决心要惩治她,可见他心里的那口气并没有发出来,他到底在气什么?
    沈宝用朝薄且走过去,他没有叫住她,背着手看着她过来。
    沈宝用几乎走到他面前才停下,两个人似贴在了一起。薄且没躲,没斥,沈宝用把头倚向他的肩膀,他高出她一个头,她的下巴垫不到他肩膀上,只得与嘴抵在薄且的肩膀下方,眼睛从他的肩膀上方望向远方,小声道:“我哪里又惹到你了?你说。”
    沈宝用还是坚持用了“我”,因为在榻上,偶尔他控制不住发疯时,她每每相求都说得是“我求你“,这三个字可比“奴婢求您”好使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薄且的戾气,怒意,躁狂得到了一息的安抚,但这没用。
    沈宝用这个样子正好说明,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后宫择选一事,不,这样说不准确,若她真的不在乎也就不会打听了,她是在乎的,甚至是期盼的,期盼着他在后宫进了人后,不再来见她。
    这个事实大大地伤了薄且的自尊,伤到他根本无法开口告诉她,她错在哪了。同时,他的心有点疼,钝钝地。
    她求饶,放低了姿态,往常是他最喜欢看到的,但此刻,薄且觉得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这饶白求了,头也白低了,难道要他告诉她,恰恰是因为她的不上心不算计他才生气的。
    薄且虽还未成婚,但也知道妻与妾、妾与妾之间难免会有相争,以前这种事听了只会觉得烦,想着日后他一定要选一个端正严格的主母来掌管这些事情。
    薄且看过的历代治国札记中,有的帝王会利用后宫之争来制衡各方势力,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前朝就够他施展的了,一代帝王怎可堕落到要利用后宫的地步。
    所以在今日之前,薄且都是一个不愿看到后宫相争,严惩倾轧的想法。但今日,在他听到沈宝用打听后宫择选一事时,什么原则什么背后议主都被他扔到了脑后,心底只一个想法,希望沈宝用会因宫中要进新人而难过,而不甘,激出她虚荣好谋的本性。
    他甚至在她做出表态前生出了紧张之意,想到沈宝用会为了他去争去抢,去谋去算,心中暗涌的激动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澎湃。
    可惜,结果就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饱含希望的暖意退了下去,裹挟着怒气的戾气升了起来。他忍着怒意问她,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但她给出的答案让他彻底不再抱有希望。
    他要的不是她这种不闻不问不争不抢的低头,他拉她出来罚她,但也知除了让自己出口气,并不能改变什么。他能折弯她的硬骨,却不能让它按着自己的心意重朔。
    想要一个人去争抢,心里必得有动因,放沈宝用身上,这动因得是她把他放在心上,他成为她的目标才可。可薄且知道,他不是,他不在沈宝用的心上,他也从来不是她的目标。
    她外在那些,如相貌身材,甚至一颦一笑都令他满意,内在的东西也照着他的喜好被弯折着,就在薄且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他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无关他弯得不够劲儿,折得不够狠,他的权势、手段,只能让她在现实面前屈从,就像她现在做的这样,她不明白他怒火的出处,找不到也就不找了,她根本不关心,直接低头认错免于责罚就好。
    何其让人恼火,何其让人无奈。
    所以,薄且对她下的处罚,并不是手段,只是目的。他就是要看着她受罪,看着她为那个孽种担心的样子,这样才能压住他因得不到而升出的戾气与怒火,才能熄灭他毁天杀人的念头。
    薄且不再背着手,伸出一只手去,落在沈宝用的后颈上,一捏一提,她的头离开了他的肩膀。
    他说:“这样没用,别再惹朕生气,去摘。”
    很少有这种情况,她主动示好,主动问自己的错处表示要改正,薄且竟会无动于衷。看来这一次他真的被气到了,气到只能通过罚她而让他消气的程度。
    沈宝用惦着脚摘下了第一株腊梅,倒是没费多少劲,看似也挺简单,但时间一长,她就吃不消了。
    第一重罪是冻手,她手指已经红了,还要用僵直地手去折树枝,平常很好做到的事,在冻手后成了折磨。第二重是惦脚造成的腿没有力量了,有点抖。第三重是胳膊累到快要抬不起来。
    这些身体上的不舒服,最终都汇集到了她的肚子上。
    就算沈宝用不怎么显怀,比起其他这个月份的孕妇,她像是怀胎初期一般,但事实上她也够了七月龄,正该是辛苦的时候。
    孩子已经来回揣了她好几脚了,张太医说过,不动或频率活动都不是好兆头,沈宝用看着快要被她摘光的这棵树,她咬牙把最后几株摘了下来。然后她再次走向薄且。
    薄且已然坐在了冯总管拿来的椅子上,圈椅宽大,上面还铺有裘皮。冯总管正接过皇上手中不再热的暖炉,重新拿了一个递到了皇上的手里。
    沈宝用在薄且面前跪下,再次谢罪,求他饶了她。
    她冻红的手很醒目,薄且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的气还真消了一些。但他却说:“托了你的福,朕到是觉得这一方腊梅甚是好看,又有美人在花下折枝,一时舍不得走了。”
    沈宝用听他这意思是没打算放过她,她甚至开始怀疑,薄且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随时随地的在找机会,害掉这个小生命。
    不管薄且是不是这个目的,她都不能让他如愿,她得抗过这一关,但不是硬抗。
    沈宝用主意已定,她眼虚闭,身形一晃,本就在这个月偶有头晕的毛病,沈宝用不等薄且的赦免,干脆自己主动倒了下去。
    薄且怎会看不出她侧着倒下去的那一下太假,护着肚子护着头,动作慢得太过刻意。但他又能怎样,真让她摘满两排树,别说她怀着孕,就是一般人也会冻坏累病的。
    薄且放下手炉,弯腰抱起沈宝用,就这样一路把人抱回了东宫。
    这一路,薄且用着体力也在动着脑。
    这算是把人罚完了,不管他满不满意,他又不能真的让她去死,就只能这样了。但有一些事情却是需要改变一下了,原先他想的是让她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给个份位,赏个院子搬出东宫。
    皇后是皇后,妃嫔是妃嫔,她是她,各安各位即可,但现在薄且不这样想了。
    薄且做任何谋略的时候,其实都不需要很长时间,不过一个念头罢了。这一次也是,他很快改变了计划,按照新的想法重新制定了规划。
    回到东宫,薄且把人放到榻上,然后道:“别装了,你已经回来了。”
    沈宝用睁开了眼,她道:“我也不是装,是真的不舒服,腿抖,肚子抻的慌,手疼。”
    他则道:“总关着你也不是事儿,择选之后你换个地方住吧。”
    沈宝用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换到哪里去,如北三宫那样的地方,还是像水牢那样的地方,亦或是单纯的只是换个地方住。
    沈宝用没问,但她知道她与薄且短暂的平和被打破了,他又开始对她不满,嫌她做得不够了。
    但沈宝用觉得自己已做到了极致,这段日子以来,薄且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犟不抗,她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薄且离开东宫,他想到就去做,传旨召了九王进宫。
    薄光不知皇上为什么在这个时辰召见他,他此时正在程烟舟身边,程烟舟比他还紧张,薄光明白她的意思,只道:“皇上召我只会为了前朝之事,最不济会与太后有关,不会涉及你的养女。”
    九王进入皇宫的时候,皇宫都要下锁了。冯总管亲自等在这里,这才把九王带进了勤安殿。
    “圣上万福金安。”
    “皇叔起来坐吧。”
    两句闲聊过后,薄且道:“听说,你要娶新王妃了?”
    薄光:“是,王府主母之位一直悬空,如今寻到合适之人,已禀了太后,太后已见过程氏,择了吉日不日成婚。”
    “恭喜九皇叔了,心想事成了。”
    “谢圣上。”
    “先别急着谢,回头朕还要封赏程娘子呢。程氏有一妹妹,夫亡后,来到都城投靠了九王府,在皇叔大喜之日上,朕见之倾心,不嫌她身怀遗腹子,愿纳到宫中。”
    薄且说着转过了头,看着薄光:“皇叔觉得,此事如何?”
    薄光面露疑惑:“内子是有一妹,其夫也确实早亡,但那时他们的孩子已有几岁,没有什么遗腹子,”说到这里,薄光好像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他抬头看向皇上,皇上也在看着他,目光炯炯。
    但他不该知道沈宝用怀孕的,是因为他私自让程烟舟与她养女见面,他才得到这个内幕消息的。
    他只得继续装糊涂:“还请皇上明示,臣不懂。”
    薄且也不想他九皇叔知道自己早就注意上了他,于是道:“程氏的养女沈宝用如今在宫中,她怀了孽种,不日就将临盆。朕本想在她临盆后,再安排她的去处,但现在情况有变,朕要在后宫择选之际就对她进行安排,所以她的肚子得有个说法。”
    他又道:“程氏本就是她的养母,自是希望她好的,不会出卖她的,朕派人查到,程氏有一寡妹,此人身份正好可以拿来一用。”
    薄光:“可整个都城的大族们,都知道沈宝用的存在及相貌,又因其与沈御史家的婚事,更是知道她是内子之养女,是乞丐的出身,只怕不好隐瞒。”
    薄且:“谁要隐瞒了,不过是丢给他们的理由,知趣的自然不敢乱说话。”
    薄光没想到薄且竟是不在乎这个,大弘二嫁成风不算什么事儿,挺着大肚子嫁人的也有,可事是能办,舌根还是有人会嚼的。这要是放在帝王家,皇上的身上,那可真是给全都城,甚至全国添了茶余饭后的八卦了。
    薄光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只道:“臣与内子自然是绝无二话,沈宝用能被圣上如此厚爱,是她的福气,亦是臣与内子的福气。只是太后那里要如何安抚?”
    “所以,才要选在择选时进行此事。”
    薄光一下子明白了,后位只要一天没着落,皇上就可以拿任何事来与太后谈条件。
    之后薄且与薄光谈了细节,一切商定好后,他告退离开。
    此时宫中已然下锁,薄光又被冯大总管亲自送了出来。他走向自己的马车,刚一撩帘,脑中灵光一闪,他顿住了。
    不对,皇上完全可以在沈宝用生产后,低调地把人纳入后宫,为何要多此一举?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薄光坐在马车里,他沉下心,试着站在旁观,并不知情的角度来思考此事。
    随着马车离九王府越来越近,薄光有了自己的判断,皇上莫不是想要借刀杀人?他眉头皱着,开始为沈宝用担心,确切地说是为她与陈松的那个孩子在担忧。
    身怀有孕带着假身份进宫,这些信息皇上根本没打算替沈宝用隐瞒,而是明晃晃地指鹿为马。这种情况下皇上说那个孩子是遗腹子不是他的,谁会信呢。
    他信也是因为沈宝用亲口告诉了程烟舟,那孩子是陈松的。而且以陈松知道此事后的所为来看,沈宝用怀的确实是他的孩子。
    可其他人,尤其是太后,一定会认为皇上这是在后宫择选之前与宠幸的女人弄出了孩子。是大皇子,出生在太子之前的大皇子,太后与未来的皇后恐容不下这对母子。
    皇上这等于是把这对母子架在火上烤,唯盼这一胎是个女孩才好。
    薄光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动摇,皇上也许并没有对沈宝用上了心,只是不甘被这样侮辱,觉得只取性命不够解恨,要对背叛者与孽种施与报复和折磨?薄光不能确定,他只知皇上这人,着实让人看不透,在王府里做世子时就是如此。
    回到王府,薄光把皇上的意思说与程烟舟听,当然是表面的意思,这里面有可能隐藏的那层深意他没有说。一是因为他还不确定,二是因为没必要让程烟舟担心。
    程烟舟惊讶道:“您是说,女儿变妹妹?”
    “正是如此。你要往好的地方去想,这样一来,她与孩子都有了新的身份,至少现在她与孩子是安全的,也不用在北三宫再受活罪了。”
    程烟舟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她道:“那是不是说,小宝以后再想逃出来不大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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