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对视片刻,沈惟舟长睫微垂,扯了扯秦随的袖子。
    太后虽然别有目的,但说的话还算有几分道理。
    高处不胜寒,走的越高就越是孤家寡人。坐在帝王那个冰冷的位子上想要随心所欲,谈何容易。既然选择了当个泽披苍生爱护子民的千古明君,那有取舍,就是秦随必须要做的事。
    比如生前身后名,比如朋友,比如……沈惟舟。
    “我去最合适,陛下。总要做取舍的,一人换千万人,如果是陛下的话,也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秦随闻言嗤笑一声:“取舍?”
    “昭昭,你错了。”
    他很少说沈惟舟错,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告诉沈惟舟,这是不对的。
    “朕是大秦帝君,要护佑天下百姓,可这份护佑,绝对不包括牺牲朕的身边人,不包括牺牲你。”
    “百姓要护,亲者和心爱之人也一样,你们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石子,朕会去做是因为朕应该做,而这份责任不应该在你身上。”
    “朕不会为了一人而杀万人,也不会为了万人而放弃一人,朕说过,若一定要取舍,那是帝王无能——”
    秦随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漆黑之色,隐约可见其情绪的冰冷。
    “世人不需要昭昭救,昭昭……”
    昭昭来救朕便好。
    未说出口的话被吞进唇齿,似乎是气狠了,望京最高的城楼之上,清俊矜贵的帝王压住怀中容色秾丽的美人,凶狠地吻了下去。
    整齐的衣衫变得凌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金玄衣上扯出一个个褶皱。秦随的手掌插进美人冰凉如雪缎的发丝,二人呼吸沉重,额头相抵,唇齿交叠拉扯出靡烂的银丝。
    “朕不无能,朕是最厉害的那个。”帝王跟小狗一样用鼻梁蹭着沈惟舟柔软的侧颊,贪婪地呼吸着属于怀里青年的气息,“相信我,昭昭。”
    “好不好?”
    沈惟舟被亲的有些喘不过气,他脑子有点空,没有应声,呆呆地点了点头后就把头埋进了秦随怀里,手里始终捏着那块玉坠。
    半响,待脸上热意消散后,沈惟舟戳了戳秦随。
    秦随顺从地俯首:“嗯?”
    沈惟舟把玉坠递到他手中:“嫁妆。”
    “还记得云子衍在找的那份前朝秘宝吗,这就是其中一枚钥匙,另一枚钥匙……应该在你手中。”沈惟舟垂眸,“你去邺昌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秦随没有否认:“不全是。”
    去邺昌一是为了这份前朝秘宝,二是为了那日在扬州埋伏沈惟舟的凶手,两者说不清是谁更重要,但和沈惟舟本人比起来,都显得无足轻重。
    “国库亏空,若是开战兵马粮草都需要银子,前朝秘宝应该绰绰有余,位置的话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沈惟舟看向西面,“这枚玉坠是师父留下的遗物,本身不值什么钱,用完之后记得带回来。”
    秦随应下:“好。”
    沈惟舟不主动说,秦随也不问为什么沈惟舟会知道这玉坠的来历和使用法子,他把玉坠收好,低眸看向青年:“嫁妆?”
    沈惟舟顿了一下:“嗯。”
    “三国都在找寻的一笔横财,不出意外的话谁拿到这笔秘宝谁在接下来的夺位之争中胜算就更大些,怎么,当不得嫁妆?”
    当然不是!
    某位帝王顺杆往上爬,语气诱哄:“嫁妆都给了,那昭昭什么时候和朕大婚?”
    沈惟舟:?
    “安秋明被我师父救过一命,他一开始并未认出我,是在我告诉他真实身份后才明白此事,也想起了我师父当年的嘱托。”
    魏长秋下山历练,救下年幼的安秋明,教他医术,授安诗雨毒术和蛊术,每当两人问为什么的时候,魏长秋只会乐呵呵地告诉他们,天命不可违。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自然不懂什么天命,他们相继试图医毒双修,每天被累个半死后还啥也学不好,遂放弃,又试图让安秋明去学毒蛊,让安诗雨去学治病救人的医,于是一个把蛊虫都养死了,另一个把自家后院的鸡都毒翻了。
    就这么折腾了小半年之后,俩人终于意识到,天命好像还挺准的。
    术业有专攻,自此两个人刻苦在自己的领域耕耘,终于一日千里,成为各自方面顶尖的圣手。
    魏长秋带了他们三年,三年一过,他留下三封书信,告诉他们缘分未尽,不必担忧。
    那三封书信,兄妹二人一人一封,而剩下那一封,是给沈惟舟的。
    “……”
    “师父是前朝太子,那玉坠是他留给我的钥匙,他说让我别客气,就当自己的东西,随便拿。”沈惟舟说到这儿,不肯再继续往下说,“还有一些,很有趣的事。”
    “大婚?”沈惟舟轻笑一下,“可以。”
    “我很挑,想要名分的话,拿天下来当聘礼。”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落在青年冷白的肌肤,露出的手腕上青黛色脉络清晰可见,红衣在灼目的光下镀上了一层鎏金,站在高台之上,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帝王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占有欲:“好。”
    “……”
    两人四目相对,熟悉感又扑面而来,好似两人并非此间的初见,而是生生世世的重逢。
    “秦随,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对吗?”
    “如果昭昭想的话。”
    他本不欲当一个被条条框框禁锢的明君,但若是心爱之人想的话,那他愿意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允朕的昭昭,心想事成。”
    第116章
    沈惟舟拿到那封信是在一个很稀松平常的午后。
    那封信用蜡封着, 正面是歪歪斜斜的五个大字“沈惟舟亲启”,背面是行云流水般的书法——
    魏长秋。
    看背面的字就知道, 魏长秋有一手好书法, 那他为什么要故意把沈惟舟的名字写的歪歪扭扭呢?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还是个小孩子的沈惟舟刚开始练字的时候,写其他字都是狗爬体,写自己名字是行书的故事了。
    魏长秋本来以为沈惟舟写什么都一样, 还安慰小不点儿没关系慢慢来, 结果转头就看到了沈惟舟写他自己的名字,尤其是把他的名字和魏长秋的名字放在一起对比,简直惨不忍睹, 惨绝人寰, 惨无人道……总之, 从这以后魏长秋写沈惟舟的名字都是狗爬字体, 而写自己的名字就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小不点沈惟舟:……
    见沈惟舟看着这封信久久沉默, 安秋明还以为沈惟舟不相信他, 于是花了一下午的工夫, 事无巨细地把他和安诗雨被魏长秋救下又放养了三年的故事。
    他和安诗雨其实有父母,但天底下有的父母并不会做父母,有还不如没有。对他们兄妹二人来说, 魏长秋是一个如师如父的角色,尽管他并不承认他是他们师父。
    他说,他的弟子只有一人, 那就是沈惟舟。
    沈惟舟其实在这封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它出自谁手, 之所以没有阻止安秋明继续说下去, 也是为了多听听魏长秋在离开他的日子里都干了些什么。
    听到魏长秋说此生只有自己一个弟子时, 青年唇瓣微弯, 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小老头虽然很记仇,但还算有良心,没把他是关门弟子这事给忘了。
    把三人相处的经历从头听到尾,沈惟舟饶是知道没有什么希望,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有提起过他要去哪儿吗?”
    自从魏长秋那年出宗,他就再也没回来过,连死讯都是别人代传,天算宗后山的坟冢也是衣冠冢。
    那么突然,沈惟舟就没有师父了。
    安秋明犹豫了很久,还是摇摇头:“没说过。”
    沈惟舟注意到了安秋明的欲言又止:“你好像有话要说?”
    “……”
    两人俱是沉默良久,一个是在等,一个是在想。
    终于,安秋明留下一句话,端起用完的药渣离开了拂云轩。
    他说,有时候不是你选择了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了你。
    沈惟舟不解,但并未深究,而是拆开信封,开始阅读起了魏长秋留给他的信。
    信里有魏长秋前朝太子的身份,有玉坠的作用,有那箱旧书的处理方法,有对沈惟舟的叮嘱和关心,还有……那所谓的宿命。
    沈惟舟的宿命是早夭,就算不是死于去往秦国路上的山匪,也会被宿命安排着往既定的结局而去。天命之人的宿命是一统,分裂数年的九州大地终将走向合并,就像史书中的记载一样,只有一人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地位,掌握那覆盖天下的权柄。
    但很可惜,宿命不辨善恶是非,最后登上帝位的那个人,让天下民不聊生,天灾加上人祸,整个人间成为炼狱,尸横遍野,无人得以幸免。
    魏长秋说,他无意做皇帝。
    但他也不能看着百姓一个个死去,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为祸人间。
    于是他找到一个人,打了一个赌。
    “我赌他能对抗宿命,但他赌你能。”
    于是,魏长秋以自身性命为筹码,给沈惟舟换回了一条命。
    系统说过,在剧本里,沈惟舟应该在去往秦国的路上遇到山匪并因此死去,并没有真正的到了秦国,且遇见秦随。
    也正是因为沈惟舟在剧本里没去成,才让盛空阳不得不去秦国赴约,进而和秦随有了接触却求而不得,最后因爱生恨,逼秦随自杀于望京城门外。
    沈惟舟一直以为是系统的到来让他捡回了一条命,原来不是的。
    不是系统。
    是魏长秋,是抚养他长大又授他文治武功的师父,用命替他逆转因果,去搏一个变数。
    “这天下当初可是老夫的天下,你是老夫唯一的弟子,那当然也有你一份,所以这九州山河和百姓老夫可就要交给你了。”
    “老夫已经勇敢过了,你大胆去做,成功与否都没关系,对抗宿命本就是一件逆天之事,不是吗?”
    “舟舟啊,老夫知道此话太过沉重,但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你便是我,又或者是谁,都一样。”
    “唯责任二字而已。”
    “守住本心,守天下百姓。”
    “魏长秋,绝笔。”
    ……
    自那日去过城楼之后,沈惟舟就没再见过秦随,两人像是回到了之前不熟时候的状态,除了每日都有新的糕点送进拂云轩,秦随再没有过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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