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灼知道他的心思。
    他面无表情地用自言自语给出了答案:“……你只要知道,现在摔下去的是你就够了。”
    宁灼呛咳了一下,双臂发软,眼看着也要坠入这刀剑遍布的小小深渊里了。
    然而,一只染满硝烟的手从后猛地抓住了他,把他从地狱边缘拖了回去。
    宁灼回身太急,被滚烫的枪管烫了一下面颊。
    一路找着宁灼而来的单飞白呆呆注视着他的宁哥。
    他本来有无数的话要说,可见了宁灼,那些话统统化为乌有。
    抱着他,抱着他就好了。
    宁灼的四肢百骸,看起来没有一样是完好的。
    于是单飞白的五脏六腑也跟着剧痛起来。
    他抓住宁灼被血染污的黑色鬈发,不由分说地埋下头去,枕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宁灼忍着不晕。
    他知道,自己晕过去,会让单飞白更恐惧。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和单飞白草草交换了一个带血的吻后,按着他的后颈,把一个热腾腾的身体锁在自己怀里,丝毫不顾他是否会窒息。
    他既然是劫后重生,单飞白没道理要舒舒服服。
    总要和他一起痛才对劲。
    直到他的肩窝被一点濡热打湿。
    宁灼装作没有感受到,只是亲了一下他的发顶。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
    结束了短暂的拥抱,单飞白直起身来,以最快的速度替宁灼处理伤口,同时告知了他“海娜”基地遭袭的事情。
    宁灼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问出了一个单飞白忽视了很久的问题:“‘海娜’出事,、傅老大呢?”
    ……
    瑞腾公司掌控着整个银槌市的能源和科技,坐落在银槌市的核心地带,外表是冷而飒的流线型,宛如山峦般占据了大半个街区,带着强烈的钢铁丛林的设计感。
    但瑞腾公司内部常年弥漫着青草香水的味道,显出了一派虚伪的生机勃勃。
    一双干净、略显陈旧的皮鞋踩过光可鉴人的地面。
    来人身穿一身普通的公务装,手里拖着一个朴素的行李箱,对瑞腾的每一条路都烂熟于心。
    他刷了员工卡。
    上面显示的脸,和他这张脸有五成相符。
    第一次,系统扫描失败。
    他戴了微微调控了面颊上的肌肉,眼睑收缩,下巴回收,脸颊微陷。
    这下,他与屏幕里的人奇妙有了七分相似。
    系统对他说:“欢迎光临。”
    他穿过前台,穿过保安,他们都因为他拖着的箱子而多看了他一眼,可也只有一眼,绝不多看。
    因为他的姿态太过放松,理所当然,如同他们看习惯了的每一个公司员工。
    傅问渠走到电梯前,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完整的指纹套,戴在食指上,以一位瑞腾公司高管的身份,顺畅地打开了通往管理层的电梯。
    走入电梯后,傅问渠活动了颈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这么多年,还是这个香水味儿。”
    来到管理层,他借助洗手间和楼道,准确规避了定期巡视的卫士仿生人。
    一路上犹入无人之境,傅问渠毫无阻拦地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他推开了那厚重古朴的大门。
    正在办公的“手套”听到门响,自然地扭过头来,视线对准了来人,神情明显一僵,一张胖脸彻底木住了:“问哥?……你还——”
    话还没问完,他便被一刀割断了咽喉。
    这条酷爱宝石的红龙睁着眼睛,直挺挺地倒下了,肥硕的身体砸在地毯上,也只发出了很轻的动静。
    傅问渠眼望着正前方:“嗯,对,重操旧业了。”
    他目不斜视地越过“手套”的尸体,打开了他要打开的最后一扇门。
    里面坐着的,是瑞腾公司的总裁。
    他一身休闲装,正在研究今天下午的高尔夫行程,对外面的变故懵然不知,所以被这骤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你是谁?”
    傅问渠垂下眼睛,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霍齐亚,小霍总。”
    “十几年前,我替你爸爸老霍总打过几天工……准确说,我替整个银槌市的大公司都打过工。”
    霍齐亚不明所以,但还是悄悄把手伸向桌下,要按下报警按钮:“哦……那你想要做什么呢?”
    他的手指还没有抵到按钮上,傅问渠就顺手抄起他随身携带的箱子,劈头盖脸地砸到了霍齐亚脸上。
    他痛叫一声,连箱子带人向后仰去,手指只在报警按钮上滑了一下,与它失之交臂。
    傅问渠慢步向他走来,拎起了自己的箱子,报明了来意:“我来,是想要和你住一段时间,也是想拜托你,让你的人停下来,别再针对‘海娜’了。”
    “不然,我把你打扫了之后,就会去打扫下一个人。直到没有人敢动我的人。”
    他端起了霍齐亚的下巴,端详了一下他惊恐的表情,又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脑勺:“要是不信,问问你爸爸去。问他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做饭不怎么好吃,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很擅长‘扫除’的。”
    第125章 (八)终局
    见傅问渠的确没有任何阻拦他的意思, 小霍总捂着被砸得通红的鼻子,真的跟父亲打了个电话。
    通话时,他戒备地盯着傅问渠的一举一动, 尽量冷静地将眼前的情形告知了父亲。
    渐渐的, 他的神情变得奇异起来。
    霍齐亚放下通讯器, 话音里带着犹豫:“你是‘阿问’?”
    傅问渠安然地一点头:“是。他们是这么叫我。”
    霍齐亚递过尚在通讯中的通讯器:“父亲说,如果是‘阿问’的话, 就让你来听电话。”
    傅问渠无比坦然地接了过来,客气地打招呼:“喂。霍总,你好。”
    那边苍老的声音听到他的声线, 明显迟疑了一下:“……阿问, 你还活着?”
    傅问渠挠了挠耳垂:“托您的福。”
    老霍总并不强势, 听声音完全是个慈祥温和、在家含饴弄孙的长辈, 但讲话内容可谓是开门见山,自戳要点:“‘海娜’给了你多少钱?”
    在他的印象里,傅问渠是任何人都不能长期收买的。
    他是寒鸦飘萍一样的人, 注定无枝可依、无处可去。
    所以,傅问渠和“海娜”也必然是交易关系。
    他既然这样认为,傅问渠也从善如流地答道:“天文数字。”
    老霍总苦笑一声:“要是早知道你还活着, 我就该派你去做掉姓宁的。”
    傅问渠笑道:“晚啦,我收过钱了。你知道我的作风。在我上一单没有结束前, 我不事二主。”
    “做生意做到我头上来,这么多年不见,胆子可是一点没见小。”老霍总温和道, “你绑架我儿子, 你觉得这件事可以善了吗?”
    “的确是这么多年不见了。”傅问渠感叹道,“您居然在我面前提‘善了’。”
    “您要是不肯给我一个‘善了’, 我就‘善了’您儿子,再去‘善了’您。然后您的那些私生子,为了争夺您这么大的公司,大概也会有个‘善了’。至于您呢,下辈子投个好胎,希望您这辈子修的善缘,叫您别投到下城区去。”
    霍齐亚听得脸色青白交加,和其父肖似的淡蓝色眼珠震颤不已。
    他完全不敢想象,银槌市里居然有人胆敢対父亲这样说话。
    那边的老霍总,也并没有继续发出威胁言论。
    两人和平地交谈一阵,通讯挂断。
    傅问渠把通讯器还给了霍齐亚:“已经跟你老爸沟通过了,这段时间我会代替‘手套’,做小霍总的保镖。我挺能干的,开车打扫做饭,我都行,也不用你管我衣食住行。”
    他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箱子:“喏,我带了衣服、洗漱用品,还自带了压缩饼干。”
    傅问渠眼睛微弯,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更显得眼皮深长,是很温和无害的笑法:“対了,我打扫一下外面。您继续忙吧。”
    傅问渠冲他一弯腰,掩好了门。
    隔着一线门缝,霍齐亚看到他轻车熟路地拎起了“手套”的尸身,动作轻松得让人头皮发麻。
    霍齐亚的手指在报警按钮上按了一会儿后,还是放下了。
    他给父亲去了一条短信:“爸,他到底是谁?”
    他很快得到了回复:
    “银槌市以前的金牌清道夫。大公司公用的好刀,我以前用过,是不错。”
    “你听他的。他和你照面的时候没有杀你,那你就是安全的。但你如果不按他说的做,他就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霍齐亚猛咽了一口口水。
    他不是悍勇的莽夫。
    如果他呼叫“白盾”,“白盾”的确会在第一时间出警。
    但他看着傅问渠的眼睛,就知道他并没打算把自己当人质使用。
    傅问渠只把自己的命当成天平上的一枚筹码,是用来“衡量”,而非“威胁”。
    霍齐亚毫不怀疑,警察或打手要是敢来,他就会马上杀掉自己,然后夺路而走。
    他再有钱,命也只有一条。
    在小霍总攥着两手冷汗胡思乱想时,傅问渠从外面探了个脑袋进来,又吓得他心神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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