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神秘一笑,摇头晃脑道:“却不知那公主一颗芳心暗许,大将军在民间,其实尚有一位红颜知己——”
    楼下人群嬉笑出声,间或有人高声应和:“那岂不是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了!”
    “嘿!客官说得巧妙,只这后事如何啊!便有一语,需知两心相许自不易,红袖添香在此时,要问神仙哪处有,太平盛世啊——全都是!”
    喝彩声阵阵传来,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霍皖衣靠着窗,又饮了口茶水,仔细翻阅着手里的《周易》。
    窗外行人来来往往,吆喝声里夹着莫名的曲调,一句又一句涌进窗内的茶楼。
    他微微眯眼。
    隔间里似乎上来了两个人,正在推杯换盏,大谈此次的小试。
    其中一人道:“以文兄之才,想来此次大试亦是轻巧取胜。可惜我文采稍低,未能与之比肩,否则能和文兄共处朝堂,共谋天下大事,该是何等幸事!”
    另一人却明显不服:“什么文兄刘兄鸽子兄的,要我说,这次的小试,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你难道不知道,很多高官的族人都在这次小试,他们要是进不了大试,谁信呐!”
    那人道:“朱兄此言差矣,新帝治世,绝非前朝可比。圣明之君高坐庙堂,我等为民为国,方才是知己相对,知音相和。”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我可比你懂!新帝、新帝难道就不是皇帝?这些高官权臣,谁不是仗势欺人,有着权势,眼睛就只望着天!”
    那人似苦笑了一声,叹道:“没想到朱兄心里竟有如此多不平之事……也罢,二人相交,最重投契,我与朱兄,看来是不得投契,志不同,道不合——”
    “朱兄,在下这就告退。”那人起身离去,推门声不甚明显,却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霍皖衣站起身来,推开门,正与那从隔壁雅间走出的人相遇。
    那人容貌清俊,温雅端方,着了身翠青长衫,手里与霍皖衣一般,还捧着一册书。
    见到霍皖衣推门而出,那人被他这张艳丽的脸惊艳,晃了下神。
    不过仅是片刻,那人便拱了下手,道:“这位公子……”
    言下之意,却是猜到霍皖衣不是巧合而来,更似是刻意推门而出,与之相见。
    霍皖衣眼带笑意,似极满意这份聪明。
    他侧过身,让出个位置,邀请道:“兄台方才的言语,霍某深以为然……不知霍某是否有幸,能与兄台一谈?也许于兄台而言,值得投契相交之人,便是霍某呢?”
    那人略有吃惊,却未多作迟疑,干脆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霍兄,请。”
    作者有话说:
    来了,那个男人来了。
    展某:是情敌吗(狂喜)
    莫少:那我岂不是有机会了(狂喜)
    第47章 尺涧
    隔门一关,绕过屏风,两人相对而坐。
    那人自始至终温雅,一派君子气度,彬彬有礼:“鄙姓梁,名尺涧,敢问霍兄姓名?”
    霍皖衣道:“在下霍皖衣。”
    凡世间人,对这样一个名姓,大抵都不会觉得陌生。
    梁尺涧怔了怔,道:“……霍兄,竟与那人同名?”
    “世上奇事无数,如我这般同名同姓,也只是沧海一粟。”霍皖衣道,“还是因这三个字,梁兄便无意与我相交了?”
    “哪里哪里,霍兄言重了。”
    梁尺涧连声告罪,伸手为各自斟了杯茶,道:“是我一时失态,还望霍兄不要怪罪。”
    霍皖衣含笑举杯,两人茶杯相碰,他轻抿一口方问:“方才与梁兄对谈的是何人?”
    “是我一位同乡,新帝圣明贤德,广开科考,为我等学子大开方便之门,我们便是从勤泠赶赴而来,却不想虽为同乡,却不能志同道合,反而意见相左。”
    言及此事,梁尺涧摇首叹息,不忍道:“其实朱兄为人并无大错,只是既要考取功名,便应谨言慎行,谋定而后动。像朱兄这样的性子,耿直有余,却过于冲动。我与朱兄既然非是知己知音,便只能好聚好散了。”
    霍皖衣道:“我听梁兄言语,似对陛下十分推崇。”
    梁尺涧笑道:“不止我对陛下十分推崇,此次前来参试的人里,又有几人不念着陛下的这份恩情?陛下此次开科考,或许在顽固守旧的人眼里可称是‘大逆不道’,是忘了祖宗基业……”
    “可是真要说来,”梁尺涧饮了口茶,意味深长道,“这算什么大逆不道?”
    “梁兄意有所指啊。”霍皖衣抬手为他斟茶。
    梁尺涧道:“霍兄不也听出我的言外之意?”
    他们二人目光相接,皆是沉默。
    半晌,霍皖衣轻笑出声:“不错,梁兄的意思,聪明人自当懂,可不够聪明的人,纵然懂了,也爱装糊涂。”
    新帝登位,所谓的改朝换代,又岂是从前父亲传位于儿子这般简单。
    龙椅的主人换了新的。
    朝堂便也要重新来过——连同从前的忌讳、爱好,甚至罪行,都将以新帝的喜好来评判。
    要谈说新帝大逆不道,那才真正是贻笑大方。
    ……大逆不道,逆的又是什么?忘了祖宗基业,难道这高氏的祖宗,也是叶氏的祖宗么?
    这个道理,未必所有人都不懂。
    偏偏有些人懂,他们情愿不懂,在这流言蜚语里装糊涂,倒去做推手。
    好像以为如此言语,即可移天换日,把已改过的朝代,再改回从前。
    但这已不可能。
    答案显而易见,呼之欲出。
    梁尺涧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霍兄也是聪明人,却不是装糊涂的聪明人。”
    霍皖衣道:“梁兄以为,人不装糊涂,反而更好么?”
    “非也,”梁尺涧执杯而饮,意犹未尽,“装糊涂也要看是在装什么样的糊涂,有些人懂却不说,是聪明,有些人懂却不说,反而是在自寻死路。”
    “这般说来,真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糊涂,什么时候不该糊涂。”
    “然也。”
    梁尺涧手一拍桌,道:“霍兄与我,都是不装糊涂的人。”
    霍皖衣道:“那我与梁兄岂不就是朋友?”
    梁尺涧淡淡笑了,他举杯示意:“那霍兄何不再与我碰杯?”
    待碰杯后各自饮罢,梁尺涧道:“不知梁兄府邸何处?若得闲暇,某必当拜会。能与霍兄同游盛京,一赏天子脚下人情风貌,当是一桩美事。”
    霍皖衣挑眉轻笑:“梁兄以为我是盛京人士?”
    梁尺涧怔然:“莫非不是?”
    霍皖衣道:“我乃是昶陵人士,今次参考方在盛京落脚……不过,梁兄亦问得不差,我的确在盛京有一小小府邸,虽无多余厢房招待贵客,却有宽敞小院,能可与梁兄倚桌而坐,对弈闲谈。”
    梁尺涧灿然而笑:“如此甚妙。”
    桌案上纸页垒得如山一般高。
    揉着眼睛,各位考官可谓是挑灯夜读,竭力抵抗这昏沉睡意。
    主考官严泰是此次的三府总考,责任最是重大,他是日夜手不释卷,吃饭亦要翻阅学子作答的试卷,力求寻到出彩之人,为朝廷多作贡献。
    然而他翻来覆去,看过不知多少试卷,感想之愤怒,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这倒不是因为出彩的人太少。
    而是科考由来已久,写制艺的习惯如同刻在骨子里。
    许多试题,学子们答得出来,却偏偏答得眼花缭乱,看个许久,方才切中题中真意。
    更加之考官们堪称废寝忘食般审阅。
    又如何让严泰不恼。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我看了半天这位考生的答题,仔细一瞧,呵……竟才对照着题目答了几句话!剩下的全是在放屁!”
    “你这还好,且看看我这个……辞藻华丽,行文优美,读阅来实在赏心悦目,但仔细瞧瞧,竟是一个问题也没回答,比狗屁还不如了……唉。”
    “这篇好,称得上奇思,就是法子偏激了些,要是派去刑部,说不定还有些建树。”
    “……真要说奇思,谁能比得上前任大理寺卿姚心池,那才是个狠毒人物。”
    “嘁,论狠毒,还有谁狠得过那位!”
    “咳咳!”一名考官使了使眼色,“噤声!谁叫你提那个人的。”
    热闹一阵,屋中又重归寂静,仅剩翻阅纸页的声响,间或传来些许走动声,低低交谈着。垒得如山高的纸页一张张被抽出,印了红章的置于一处,被盖蓝章的被弃在一旁。
    过了两刻,便又多垒起两座山来。
    正当此时,忽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那赶来的官兵还未及开口,众考官往门前一看,立时起身,放下手中试卷,行礼道:“见过刘相——”
    “诸位大人免礼。”
    已近初秋时节,夜里难免寒凉,刘冠蕴走入屋中,一身朝服未去,因着年事已高,早早儿就披上了一件外袍。
    众人让步,恭请他坐于上首,束手站立在旁,俨然是静听吩咐的模样。
    刘冠蕴道:“诸位大人继续看罢……本官是奉命前来,仅作监督之职,尔等取用何卷,皆凭尔等眼力……本官不会多作评判。”
    一干官员还是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嗯?”刘冠蕴笑眯眯捋着胡须,“还是说,诸位想要本官请谢相前来?”
    “不敢不敢!”
    他话音刚落,已有官员动身阅卷,额角冷汗尽出。
    “刘相说笑了……”
    “是啊,刘相在此,我等心中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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