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动了动指尖,错开眼道:“……我住得不远,就在这附近。”
    “啊?”
    章欢挠着脸问:“你怎么不回谢公子的家呀?”
    霍皖衣道:“我自己住。”
    章欢哦了声,又笑道:“那我带你回去,我观察你好久了,你怎么走路都走不稳了。是不是和阿爹一样,你也喝醉了!”
    霍皖衣叹了口气,一边为章欢指路,一边在这怪力少女的搀扶下前行。
    他道:“我是去考试,又怎么能喝酒?”
    “对噢!”章欢恍然大悟:“你真厉害,居然在参加科考!像你这样的人,一定很有才华……对了,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会考个状元?!那我以后岂不是认识状元了!”
    霍皖衣被她跳脱得思绪弄得有些想笑。
    他忍俊不禁,眉眼间的艳意竟被纯粹的笑意掩盖:“……我未必会得状元。”
    章欢问:“为什么?你难道不厉害吗?可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你在山里住着的时候,天天都有在看书……我好佩服你的!”
    霍皖衣道:“因为殿试时便有不成文的规定……长得最好看的,就算他的文采堪称状元,为了契合探花郎皆是俊俏男子的小小‘规矩’,他也会被指为探花。”
    章欢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很不公平,凭什么长得好看就只能当探花!我可知道,探花是最差的!”
    “哪里……”霍皖衣哑然失笑,“世上多少人为了一个进士出身寒窗苦读,十载二十载,甚至三四十载地赴考,若是一甲探花都算是最差,那未能考中进士的人呢,被称为同进士的人呢?难道他们文采比最差更差?”
    “可是他们如果很好,就也会考得上啊!”章欢不服。
    也许是夜色很好。
    又或者是和章欢说话,总让霍皖衣觉得没有那么复杂,他欣赏章欢的纯粹,话语里的耐心出奇的好:“他们也许是缺了一分运气,每个人都会有喜好……考官也一样。也许他们正好遇到了不能欣赏他们的考官,这并不意味着,人人都很差。”
    “就好比我……如果我落榜了,没能考上,你会觉得我很差么?”
    章欢立时将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当然不会了!你是最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
    新帝:爱卿终于开始搞事业了!泪目!
    谢相:……
    新帝:你什么表情?
    谢相:(微笑)
    莫少:大试是还要面试是吧,那本公子去岂不是直接拿第一名,我太帅了!
    小陶:……哪儿来的自恋狂。
    第46章 短曲
    霍皖衣喜欢清静。
    莫枳为他挑选的宅邸不大,堪堪供他一人起居消遣。但胜在偏僻,环境清幽,左邻右舍都是些不爱热闹的人。
    如今夜色深沉,霍皖衣回到府中,四处静寂,偶尔听得几声虫鸣。
    章欢扶着他进了屋,两人各自找了个座椅坐下。
    直至此时,霍皖衣才抚上自己的膝盖,不轻不重地按揉。
    若要说坐上这么长的时间毫无感觉,那绝无可能,只不过他常年居高位,又是个在外不愿服软的性子,就算有千万分苦,他亦要展现出千百种甜来。
    再怎么看,回了屋,总要更放松些。
    章欢便坐在他对面,模样倒显得有些如坐针毡,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神情欲言又止。
    霍皖衣问:“……你是想说什么?”
    章欢眼神躲闪,半晌,勉强应道:“我、我想说……对不起。”
    霍皖衣有些讶异:“怎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上次……明明是你住在我们家里,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害得你被坏人抓走了。”
    提及这件事,章欢自责得不行:“要是我不贪玩,我和阿爹都可以早点赶回去的。都怪我。”
    “知道、知道你被坏人抓走的时候……我吓坏了,我一个人在屋里,等阿爹去找人帮忙。可是我很害怕,害怕你被坏人欺负……”
    她的言语真挚又纯粹,是霍皖衣难以听到的声音,不带有丝毫算计,不曾藏着多少尖锐的利刃,自始至终,章欢倾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她最真心的想法。
    霍皖衣一时无言。
    他讽笑过天下无数人的天真、单纯,并认为此是愚蠢。
    他在这人世间,诞生于恶意,也活在旁人的嫌恶里,甚至被人所恨。他以为天真快乐,诚实善良,是这人世最无能,也最不值得拥有的东西。
    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应对旁人的善意。
    他应对得了利益裹挟下的好意,因为他取得好处,亦会赠予,彼此都是各取所需。
    但是在章欢面前,他无话可说。
    因为他对她而言无利可图,她对他而言更无可索取。
    他们毫无利益牵扯,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念念不忘的前尘。
    霍皖衣沉默了很久,他感觉自己也有些无措:“……你不需要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
    “那些坏人……哪怕你在,他们也还是会来带走我。他们很厉害,你们两个对上他们没有丝毫胜算。与其说自责你没有赶回来救我,不如说……你应当庆幸。”
    霍皖衣凝视章欢泛红的眼眶,一双死寂空洞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
    他微笑轻声:“庆幸你们没有在那个时候赶回来,否则,会有更可怕的下场。”
    章欢抿了下唇。
    她跟着点头,却又用手指擦了擦眼泪:“可是,我还是会很难过。因为、因为只要是坏人,他们就对别人不好,那天,我听、我听谢公子说,你被坏人关起来了……”
    每句话都是她的真心实意。
    霍皖衣无法不听。
    章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阿爹说我就是个小麻雀,不去山林里玩儿,整天都不快乐。我想到你被坏人关着,哪里都不能去,就觉得特别难过。”
    霍皖衣睫羽发颤。
    他无意识地蜷缩着手指,错开视线,道:“你不用为我难过的,其实我过得还很好。”
    只是这种好于章欢而言便已十分不好。
    她还想再说,霍皖衣竖起一根食指:“……不用再说。”
    “章小姑娘,”他昳丽的容颜在灯下生花,“我不是个好人,你不用为我而觉得难过。我这辈子,下场只会比你想象中更悲惨,所以……你真的不用为我难过。”
    他让别说,章欢就真的听话不说了。
    但他每说一句话,章欢就绷住嘴唇,既不理解,又倍感受伤地看他。
    好似很想追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没有原因。
    霍皖衣留章欢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送人离开。
    他孤身站在院中,星华洒在他的肩头,比之月光,这些光芒堪称微弱,几近于无。
    仰着头,霍皖衣看到的星子闪烁。
    他想。
    任何一个知道他的人,都会认为他的每个下场都理所应当,越悲惨越值当。
    唯有章欢这样不谙世事,从未进入过权利旋涡,看过无底洪流的人,才会因为他与她相识,而为他的下场觉得难过。
    霍皖衣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
    可在这人世间,他却还能得到一分纯粹的善意。
    他轻笑一声,眼底也有了丝笑意。
    然后他喃喃自语:“……等大试的时候,我定要雇一顶轿子。”
    否则这样席地而坐数个时辰,纵然是铁石,也要为此弯折了。
    小试一连考了三日。
    广学府一日应考三百人,三日即是九百人,更不要说还有天顺府、上虞府,各自应考的人数众多,可谓是热闹非凡。
    三日小试一过,盛京重回正轨,少了清晨便堵在学府前的文人士子,又多出几家铺面来。
    这般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据传上虞府第二日应考时,有位学子当着考官的面将自己的试题撕毁,涕泪长流,言说自己实在作不出答案,却又心有不甘,愿意当场另作一篇制艺证明自己的实力。
    然而新帝大开科考,弃乡试会试,改为小试大试,本就是为了绕过这冗长的制艺,只专注看这天下士子究竟有何独到见解,怎样为国为民排忧解难。
    制艺做得再高,没能答上题,那也都是空话。
    这考生当即被拖出考堂,赶出了学府大门,任由他跌坐在地哭嚎不幸,也是于事无补。
    霍皖衣倒是清闲,挑了家茶楼,倚在窗边读书品茗,放松消遣。
    他如今和谢紫殷需得毫无牵连。
    名义上的相府夫人还在府中养伤,他递上去的推荐信,也是荀子元盖章承认的那封。
    名字已经一样,为着新帝他们的一番苦心,霍皖衣也不能顶着相府夫人的头衔入朝——更何况这是为了他自己。
    一旦不能见面,霍皖衣少了说话的人,成日便与书册为伴。能如今日这般坐在茶楼饮茶,那也是难得一次,多数时候,他还是在自己的那座小宅院里消磨时光。
    这里也是个很好的去处。
    说书人讲的故事,从大将军力克敌匪,孤身骑马闯入敌营,豪取贼匪首级,已经是说到了班师回朝,皇帝礼遇,公主芳心暗许。
    接下来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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