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百年望族,还能缺了郎君一把剑?什么莫邪干将,很珍贵吗?
    而张行简那边说了半天,见沈青梧丝毫反应也没有,甚至因为弄不懂他的意思,她开始走神……
    张行简不得不停下脚步,直白向她表达自己的真正意图:“梧桐,我想要你送我宝剑。”
    沈青梧茫然。
    沈青梧说:“我又不是铸剑师,我不会铸剑,我怎么送你宝剑?”
    张行简提醒她:“你昔日……不是给……那谁,送过剑吗?那也不是你自己铸的啊。”
    他浅笑着帮她回忆往事:“我记得你当年与铸剑师表现得很热络,他对你要取的剑非常熟悉,还说一切按照你的要求铸的。你当时必然花费了不少精力吧?”
    沈青梧恍然。
    有一年她去东京述职,替博容带了份礼物。
    沈青梧睨张行简一眼:那谁?你就是这么称呼你兄长的?
    张行简直白:“梧桐,我也要。”
    天边突然传来几声响箭声,沈青梧抬头去看。白日响箭,火光微弱,砰砰声响了许多下。
    是益州军的信号。
    沈青梧心已经飞远,她眼角余光看到了长林,说:“你让长林给你铸剑好了。”
    张行简沉默。
    沈青梧快速甩开他的手,急匆匆:“我有事出门一趟。”
    张行简没拉住她,眼看她快步跳上稍矮些的回廊檐顶,要继续向上攀爬。
    张行简向外追两步,手扶在扶拦上:“梧桐!”
    站在檐顶的沈青梧回头看他。
    张行简换了语气,问:“回来时,来找我。”
    沈青梧眼眸清亮,认真点头。
    她道:“你乖乖的,别乱跑。你要是跑了……哼。”
    放完狠话,她人便消失了。
    张行简则微微笑,扶着扶拦,坐了下去。
    他翩然清雅之姿,也让长林等了一会儿,才过去见他。
    长林见张行简靠着栏木仰望天幕,不禁奇怪:“沈青梧去哪里了?”
    跟在长林身后的几个死士都伸长耳朵——最近,他们对三郎的私人感情,非常关注。
    张行简淡淡道:“没看到那几只响箭吗?大约是益州军的传讯工具吧。你说,博容有什么事急召沈青梧?不是有半年假期么,难道沈青梧要提前离开?”
    他手撑着下巴,眸子幽静。
    若博容当真要跟他对着干,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张行简不禁想,如果博容要从他身边带走沈青梧,他该如何是好……
    张行简空闲的那只手,抵在栏杆上,不自禁地轻叩。他眸中神情些许清淡,虽是含着笑,笑意不答眼,长林半晌没敢吭气。
    倒是一个刚跟来的死士不是很了解张行简的脾性,只记得郎君平时温柔良善的模样。这死士大胆道:“三少夫人也许只是出去买个东西,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三少夫人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三少夫人……
    长林扭头,震惊看这个多嘴的死士:哪来的三少夫人?
    张行简古怪的目光落到死士身上,他喃喃:“三少夫人……”
    长林干笑:“郎君,他是刚召来没多久的。你大人大量……”
    他暗暗腹诽:若不是你总是用“娘子”来逗沈青梧,又岂会让人误会你已成婚?
    张行简温和道:“三少夫人这个称呼不错,但是——嘘,以后不要称呼,小心被我们梧桐听到。她若是对你动手,你说我是该拦还是不该拦?”
    长林见这个三郎心情已经好了起来。
    张三郎还摊手装无辜:“我又打不过她。”
    --
    益州军有讯,莫不是战事吃紧,急召她回去?
    张行简担心的时候,沈青梧也在担心这件事。
    她通往此地军营去拿消息的路上,越是走,脚步越沉重。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玩野了。
    或者说她给自己放松的时间有半年,如今时间未到,她的心还不愿意回去。可是军令难改,博容如果下召,她只要还是益州军一员,岂能不归?
    若是她走了,张行简怎么办?
    沈青梧此时略有后悔。
    她想张行简真的落入泥沼、没有翻身机会就好了,她想若自己当时狠心一些,不让长林他们跟来,就好了……那她即使去军营,也可以继续绑着张行简一道去。
    她可以将他关起来。
    只有她一人知道的地方,只有他无助地等她的每一次到来。
    可她竟被张行简的笑容与容貌迷惑,她整日被他灌迷魂汤,竟觉得不受伤的他、健康的他是最好的。她放任长林在他身边,不去阻止他处理公务……
    她给了张行简自由,只是因为她希望他更好地服务自己。
    可是……遇到这样的时候,沈青梧就开始踟蹰,开始想月亮若是永远走不出泥沼,就好了。
    她说过他是她的。
    但她知道他其实不属于她。
    只有落入深渊的月亮,沈青梧可以短暂拥有;重新悬于天际的月亮,只属于别人,不是她的。
    到了军营,心情沉重的沈青梧,捏着满手汗,只是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博容的慰问,一封来自杨肃的慰问。
    没有一封信提及让她提前归队。
    沈青梧靠着墙,出了一身冷汗,又心中放松下来。
    但她有些厌恶自己这样的庆幸。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痛恨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要么杀了张行简,要么带走张行简,要么抛弃张行简,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
    沈青梧拿到两封信后,并没有很快回去。
    她在街上徘徊一整日,在熙攘人流中反反复复地来回走。
    到了深夜,沈青梧下定决心,才慢吞吞地回去找张行简。
    月上中天,张行简屋中燃着一盏灯,长林在旁汇报最新情报。
    张行简将新的写好的折子交给他,开始忙碌他自己的私事。
    长林见披衣静坐的郎君在翻看他那一匣子美玉,从中挑出一块郎君最满意的。张行简握着一把匕首,在玉石上比划。长林看许久,怀疑郎君在雕玉……
    长林替主分忧:“郎君是想雕什么,属下代劳!”
    张行简侧过肩,躲过长林的手。
    张行简态度温和:“我自己来,不劳费心。”
    长林茫然许久,等不到郎君的解释。他挠头正要告退,听到窗子“笃笃”响了两声,然后他见到郎君放下手中玉石,眼中流光潋滟:
    “梧桐?进来。”
    沈青梧果然钻窗而入。
    长林也终于明白郎君这么晚不睡,是在等谁。他之前还以为郎君是有什么新任务要交给自己……
    沈青梧走过来,见到长林,意外一下,眼神很明显: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林麻木:他当然知道自己此时很多余。
    但是——
    长林殷勤地给沈青梧端茶递水,打听:“你去了一整日,是益州军找你回去吗?”
    张行简敛目垂首,安若美玉。长林就是他的嘴。
    沈青梧趴在桌上,灌了一壶水。
    她心中郁郁不知如何排解。
    她说:“一言难尽。”
    张行简一动不动。
    长林:“你还会说‘一言难尽’?!跟我说说,你们益州军给你什么难题了不成?我们帮你想想法子。”
    沈青梧看到案上摆着几块绿光潋滟的玉石。她才看细看,张行简就伸手收起。
    她迷惘看他一眼,想起自己的难题,便不再计较他又在背着她捣什么鬼。
    沈青梧懒懒道:“没有难题,也没有召我归队。博容就是嘱咐我天冷加衣之类的话,杨肃也给我写了一封信,哎。”
    长林舒口气。
    他看向张行简:郎君,我替你打听出你关心的话了。
    张行简终于动了。
    他拿起案头上托盘中一块芙蓉糕,低头喂给沈青梧吃。那沈青梧也趴在那里不动,任由他喂。
    长林听到郎君柔声:“人家关心你,你有什么不满的?何必作出这副表情?”
    沈青梧冷冷撩目,看他一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仁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忍了多久,才没对他下手,将他打晕带走的!
    沈青梧眷恋他的温情,竟要为此忍耐戾气。
    沈青梧一把抢过他指间糕点,自己独食。她喜甜食,吃了一会儿却也觉得腻,咬了半口的糕点被她抬手,喂给张行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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