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子是村长的大儿子,他的年纪要比许明成大一些,不过也没有大多少,两人还一起读过书呢。不过后来一人突飞猛进考中了进士,一人连童生都没有考中,只好回来接任了村塾,成为新夫子。
    许淙记得他。
    之前他娘,也就是许淙的伯祖母就特地到许家来,为这个儿子借书,一年下来已经陆陆续续接走了七八本,抄完之后就还回来了。因为他很爱惜书本,从不在上面乱涂乱画,一旦抄完就会完璧归赵,所以许家几人对他的印象都挺好的。
    这次把许淙交给他,也很放心。
    于是许淙就开始了每天早上带着青木出门上学,中午回来吃饭休息,下午和晚上在家玩耍的读书生涯。
    而在许淙不在的时候,家里也发生了一点变化。
    ……
    某一日,金氏照例给王氏请安之后,没有告辞离去,而是坐得笔直,屏退下人摆出了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自幼的教导让她的礼仪深入骨髓,如今哪怕是在家里坐着,她也身形挺直,姿势优美。
    她的这幅模样和闲散地坐在椅子上,跟准备等她走了就去给菜地浇水,顺带再摘一把菜回来的王老太太很不一样。
    金氏道:“娘,今年开祠堂,就把淙哥儿的事办了吧。”
    王氏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到这话后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才开了口,不过话说得也很小声,生怕被谁听到似的。
    “你想好了啊?”
    “儿媳想好了。”
    金氏的语气显得很诚恳,“儿媳几个月前,便写了一封信去京城,月前儿媳已经收到了回信,我爹已同意此事。”
    “你爹答应了啊。”
    王氏恍然,她犹豫了一下,前倾身子又问,“慧娘啊,这可不是件小事啊。你要知道淙哥儿记在你的名下,以后你就是他亲娘了。”
    “他就是,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嫡,嫡……”
    金氏补充,“嫡长子。”
    “对,就是这个名儿。”
    王氏拍了下大腿,“哎呦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啊,规矩就是多,什么嫡出庶出,还有什么元嫡继嫡的,规矩多得很。”
    “不像我们乡下,就一个长子、次子。”
    “不过慧娘啊。”
    王老太太又再度提起了之前的话题,提醒这个儿媳妇,“一旦开了祠堂,淙哥儿记成了你的儿子,那他就是你和淙哥儿他爹的长子了。记在族谱上,就改不了了,往后即使你生得再多,他也是长子,改不了的。”
    “若你将来反悔,不管是淙哥儿他爹还是我,都不会答应的。哪怕我们都去了,还有族长、族老他们呢。”
    “咱们许家虽然是乡下人家,但也是有规矩的。”
    金氏点头,“娘您放心,在京城的时候,老爷就和我说过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啊。”
    王氏又强调,“规矩不能坏,哪怕你爹是大官,但说好了的事,就不能再改了。可别等过了些年,你生了亲儿子,就糟蹋淙哥儿。”
    “若是那样,我就让大林把你休了。”
    金氏微笑以对,“娘您放心。”
    王老夫人看她态度坚决,也知道改变不了她的主意,于是叹了口气,絮絮叨叨,“我早就说过了,生孩子这事不用急,在咱们乡下,五十的老太婆都能生个大胖小子呢,你这事啊,根本就用不着着急。”
    “可你不听。”
    “偏偏淙哥儿他爹也说已经和亲家公商量好了,说什么淙哥儿是一个嫡子,对他将来科举做官大有好处,比庶子易千百倍。”
    “哎呦,我都听不明白。”
    “你们年轻人的事啊,我是管不了咯。”
    顿了顿,她又补充,“你放心,既然你把淙哥儿当亲儿子,将来啊要是他不孝顺你,我就让他爹打断他的腿,谁来求情都不管用!”
    金氏失笑,她没再跟婆婆解释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而是道:“娘您言重了,淙哥儿现在虽然年岁小,但是个孝顺孩子。”
    “不重不重,”王氏摆摆手,“淙哥儿他爹都跟我说过了,记在你的名下之后,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名儿,金家那边也会把他当亲外孙,有什么好的事都会想着他。”
    “是他沾了你的光。”
    金氏抿唇,“娘,您别这么说。”
    见婆婆还想再说,金氏连忙转移了话题,“娘,这件事就劳烦您了,如今淙哥儿已年满两岁,开年也算三岁,能够记入族谱了。”
    “知道了,”王氏被她一提醒,果然把刚才想说的事情给忘了,点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拿定了主意,那我回头就和族长媳妇说一声。”
    “等今年除夕祭祖的时候,把他的名都添上。”
    “本来啊村里的小孩子都是三岁才上族谱的,不过淙哥儿都已经开始读书了,是该写上去让祖宗们知道知道。”
    事情已经说完,金氏便告辞离去了。
    等回到了自己的屋内,金氏也松了一口气,她的视线看向旁边,对低着头的秋月道:“去研墨,我要给老爷写信。”
    秋月身子微伏,“是,夫人。”
    ……
    许淙并不知道他奶王老夫人和他娘金氏正在商量的事,他现在正和村子里的很多孩童一样,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读书呢。
    他以前看电视的时候,不懂为什么电视里面的古代读书人喜欢把头摇来摇去,但现在许夫子也这么教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因为没有标点啊!
    如果不这样诵读,加深对断句的理解和记忆,那么很可能今天学完明天就忘了。
    比如今天学的是‘教之道,贵以专’,那明天没准就会记成‘教之道贵,以专’,至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但摇头晃脑就不一样了,读‘教之道’的时候,头往左边靠,‘贵以专’的时候往右边,这样第二天如果读成了‘教之道贵,以专’,那么就能反映过来这句话有问题,因为它既不对称也不一致啊。
    所以摇头晃脑还是有作用的。
    许淙入学第一天的时候,还能在特制的高脚凳上坚持坐姿挺直,手相互叠起横着放在桌面上,但没到三天,就被他们带着一起摇头晃脑了。
    从他已经学会了的《千字文》,再到朗朗上口的《三字经》,发现许淙两本书都读完了之后,许夫子又开始让他跟着大孩子一起上课,给他们讲《论语》。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
    两个月后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许淙背着手把《论语》全部背完,然后仰头看向许夫子。
    “夫子,我都背完了。”
    为了背这篇《论语》及其注释,他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刚开始学的时候是十月初,但现在都已经腊月了。
    当然,这是在他上午上课,下午玩耍的前提下的。
    不过他觉得许夫子的教学方式不太好,因为他就只会叫人背,背课文,背其他前辈大儒们的注释。
    总之就是有什么背什么。
    就比如《论语》吧,许淙就被要求除了《论语》这本书之外,还要背好几个版本的注释,他现在只是背完了最通用的那一版,后面还有好几本书等着呢。
    他觉得这个教学方式,很有问题!
    但又不能说。
    因为人家许夫子不是在故意误人子弟,而是他读书,也是这么读的。先认字,听夫子粗略讲解,然后就是背诵。
    总之得背得滚瓜烂熟就没错了。
    听说他那个渣爹小时候也是这样,而且这个读书方法还是渣爹发明的,他在村塾读书的那段时间,就把这里的书都背完了。
    现在渣爹科举有成,还做了官。所以他的办法被许夫子借鉴,不但自己背,还要求他们这些小朋友也跟着背。
    被渣爹拐着弯坑到的许淙:……
    经历过随堂考、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中考高考等等无数次考试,次次都能取得好成绩的许淙有很多槽想吐。
    难道就不画个重点?
    完全可以像他一样,通过梳理文中脉络,整理出重点,然后通过联想记忆、理解记忆、多通道记忆、口诀记忆等等方式记下来啊。
    又轻松又简单。
    哎,还是那句话,他现在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不好去做,很多话也不好去说,不然他就不是天才,而要变成妖孽了。
    做妖孽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不小心就要变成妖怪。
    第17章
    “好!”
    听到许淙流畅背完,许夫子再一次赞叹出声。
    他现在是越看许淙越是喜欢。
    许淙真的是他见过的孩子里最有天赋的,他甚至隐隐觉得就连如今正在做官的大林兄弟也有所不及。毕竟大林兄弟这么小的时候,还不知道有读书这回事呢,那时村子里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们,都要帮家里干活。
    而且大林读书主要靠的是勤奋,一遍背不出他就背两遍,背三遍四遍,就是帮家里干活的时候,也是念念有词,时刻不忘努力。
    但许淙不是。
    许淙是轻轻松松就把一本书背出来了,而且还很明显地留有余力。这是一个多么有天分的孩子啊,假以时日他们许家村,怕是又要出一个进士了。
    许夫子看向许淙的目光,堪称热切。
    “好!淙哥儿你背得太好了!”
    许夫子又赞了一句,然后视线转移到了屋里的其他人身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看看淙哥儿,他今年三岁不到,但已经把《论语》都背完了!”
    所有孩童神色一凛,有些年纪大,已经在村塾学习了好几年的少年,更是在许夫子的目光下羞愧地低下了头。
    许淙叹气,他就知道会这样。
    好在许夫子也知道不是谁都是许家父子,所有在说过一遍,刺激了他们一番,然后又把许明成抬出来画了一块饼之后就住了口,开始讲解起今天的段落来。
    趁着夫子没注意,坐在许淙旁边的石头困惑地低声问他,“淙哥儿,你怎么背得这么快啊?我连《千字文》都没背出来。”
    “我爹说再背不出来,我就要挨打了!”
    背书是有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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