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是谢揽。
    谢揽倒是无所谓,只不过手里还拿着盐引,本想交还给沈邱,沈邱打发回去:“你负责的案子,将证据给我做什么?”
    “大人刚才不是说,此物需要拿去金陵户部核查?”谢揽以为案子会转去金陵的玄影司千户所,交给当地的千户去查。
    沈邱随手指了个人,那人连忙解释:“谢千户,咱们玄影司的案子从来都是一人负责到底,除了死,没有中途换人的。”
    谢揽:“……”
    难道他稍后还得亲自跑一趟金陵?他才刚回京城几天,整天没日没夜的忙。也不知月俸是多少,才对得起他这般劳碌。
    说起来他确实没关心过月俸的问题,日常所需全被冯嘉幼一手包办了,十足的上门女婿。
    但是她的生辰快到了,总不能拿着她的银子帮她准备礼物吧?
    出了黑牢,谢揽引着齐封往衙门口走:“大都督这边请。”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齐封忽地开口:“昨夜你将靴刀扔在了屋顶上,削铁如泥,是柄好刀。”
    没有指名道姓,谢揽当听不见。
    齐封望着他的背影:“听闻你最擅长的是苗刀,有机会本都督挺想讨教讨教。”
    谢揽这才开口:“会有机会。”等到杀你的时候,一定让你试试我的苗刀。
    齐封又问:“你这一身本事是谁教的?”
    谢揽淡淡道:“内子耗费重金,为下官请来了京中几位名教头。”
    齐封继续问:“你自小生活的环境是不是极为恶劣?不然在你这样的岁数里,极少人拥有你这般老辣的经验。”
    谢揽没有回答,他微微蹙起眉,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以为齐封点名让他来送,会趁机逼问一通,没想到只说了这样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昨晚设局抓他时的气焰也不知去哪儿了,莫非见识过他的身手,知道凭武力拿不下他,改变了策略?
    *
    李似修尚未走出玄影司,突被一人拦住:“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公子?”李似修见过他的画像。
    沈时行微微愣,回想自己从前与他有过交集?
    李似修笑了下:“以这身装扮自由出入玄影司的,也就只有沈公子了。”
    沈时行也笑起来,朝他拱手:“在下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当然我也是受人所托。”
    他扭头,李似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左侧较为隐蔽的角落里,正伫立着一名女子。
    虽戴着帷帽,轻纱垂到了腿弯处,也能认出是冯嘉幼。
    沈时行介绍道:“这位是谢夫人,是在下的至交好友,她夫君正是主管您这桩刺杀案的谢千户。我们遇到一些难题……”
    李似修:“沈公子请说。”
    “前几日,有人赠了一个黄花梨木盒子给她,说与八年前冯阁老坠马意外相关。”沈时行解释了一通,“经我查证,应与当时太和殿着火后,一艘行走于大运河,运送私盐的商船相关……”
    黄花梨木盒?李似修心知是谁赠给她的,却也是听沈时行说完,才知道此事竟与私盐相关。
    他倏然明白过来,父亲定是已经猜到买凶杀他之人和盐政相关。
    这些年李似修往内阁递折子,谈论最多的就是改革盐政。
    父亲派人传信劝过他许多次,说这块儿饼太大,轻易不要动。
    不只是江南,京城内多得是贵族与官员在吃盐政的利,无非是吃多吃少的区别。
    如今他遭行刺,父亲估计是有些恼了,碍着身份又不好为他出头,便将冯阁老的事情告诉冯嘉幼,想借她的手给他们添点堵。
    并不只是为了分冯嘉幼的心思。
    但那股势力猖狂至极,敢谋害阁老,敢刺杀帝师,推冯嘉幼出去不是送死么?
    沈时行讲完之后,尚未开口求李似修办事儿,他先道:“我能否与谢夫人单独聊几句?”
    身在谢揽任职的衙门里,李似修反而无需顾忌太多。
    沈时行忙道:“请便。”
    李似修转身朝角落走去。
    冯嘉幼知他谨慎,不防他会走过来,连忙福身行礼:“李大人。”
    对于找李似修帮忙,冯嘉幼原本是犹豫的。但沈时行说的不错,术业有专攻。她既决心查,自然要利用起一切能利用的资源。
    李似修在她面前站定:“你是想托我查一查那艘船的来历?”
    冯嘉幼:“且看大人您是否有闲暇时间。”
    李似修:“时间有些久了,恐怕不太好查。”
    冯嘉幼知道困难:“大人只需为我指条路即可,其余的我自己想办法。不方便也无妨……”
    她慢慢查,抽丝剥茧的查,不信查不出来。
    找他帮忙只是可以省时间。
    李似修想要劝她别插手:“其实在我看来没有那么麻烦,当年害你祖父的,和今日害我的,没准儿是同一伙势力,只管交给玄影司去查。”
    “但也有可能不是。”冯嘉幼不愿意去想当然。
    “你执意去查,或许会遭遇危险。”李似修沉吟片刻,叮嘱道,“你且当做从来不知道,全部交给我来处理,莫要再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查那艘商船。”
    若不是因为他,冯嘉幼不会知道商船的事儿,他责无旁贷。
    冯嘉幼却摇了摇头:“这一处无需李大人忧心,我夫君武功不俗,会保护好我的。”
    李似修余下的话哽在嗓子里。
    他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回沈时行面前:“沈公子,我先告辞。”
    “这边请。”沈时行对他好奇,将他往衙门口送。
    李似修上了马车立刻吩咐姜平:“派人去买最快前往金陵的船票,顺便通知秦大人一声,今晚的约我没空去了。”
    姜平:“是。”
    这厢沈时行回来冯嘉幼身边:“小嘉,李大人答应帮忙了么?没有趁机对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咱也不是非得找他帮忙不可,你往后还是少跟他接触为妙。”
    冯嘉幼:“?”
    沈时行这会儿有点后悔:“谢兄没跟你说?李似修这人有怪癖,他喜欢……人妻。”
    当着冯嘉幼的面,有些难以启齿。
    冯嘉幼:“……”谢揽这家伙,也没必要诋毁人家吧。
    “我原本并不是太相信,但我瞧他刚才的反应……”尽管他伪装的很好,沈时行依然隐隐嗅出了异常,“你千万不要告诉谢兄,是我出主意让你找李大人帮忙。”
    说曹操曹操到,沈时行一眼瞥见谢揽正往这边走,赶紧溜之大吉:“小嘉,李似修的折子我搞到手了一些,回去拿给你……”
    谢揽走过来,目望沈时行逃跑的背影:“他怎么了?一见我就跑?”
    冯嘉幼剜了他一眼:“你为何诋毁李似修?”
    谢揽莫名其妙:“我何时诋毁过他?”顶多是腹诽。
    听冯嘉幼讲完,他无语,“我从未说过这话,是沈时行自己乱想。”
    “你不乱说,他会乱想?”
    谢揽不愿再提起两人之前闹过的不愉快,岔开话题:“你找李似修做什么?”
    冯嘉幼道:“沈时行帮我解开了木盒之谜,竟与私盐有关,李似修恰好在金陵户部管盐政的……”
    谢揽听她讲着,倏地撩开她帷帽的轻纱,弯腰低头仔细盯着她的脸。
    冯嘉幼冷不丁被他吓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谢揽轻声道:“我担心你得知爷爷真被人谋算过,哭了一场。”
    “多久的事儿了,我哪有那么脆弱。何况此事也未必是真。”冯嘉幼拍他的手,让他赶紧站直了,不要将脸凑到她帷帽里面,容易引人误会。
    果不其然,远处有人路过,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匆匆走了。
    冯嘉幼更是窘迫,脸颊禁不住泛红,使劲儿将他推出去:“这里是衙门,你注意点。”
    说完才想起来,从前在大理寺里,谢揽也对她说过一样的话。
    但大理寺是她半个家,其他衙门里不行。
    幸好有人远远喊道:“谢千户,指挥使大人让您送完人赶紧回去。”
    “知道了。”谢揽不耐烦地答应着,又对冯嘉幼道,“你先回家,我今天估计又要忙一整天。”
    冯嘉幼扯下帽纱:“快去做正事儿吧。”
    谢揽头痛得很:“忙一整天估计都不够,明天可能还要离开京城去趟金陵户部,核对什么盐引。”
    原本他根本不想去查,尤其事关李似修,干嘛替他去操劳。
    如今得知兴许和冯嘉幼的爷爷也有些关系,又觉得责无旁贷。
    “但有件事儿我是真想不通。”
    冯嘉幼:“嗯?”
    谢揽:“我刚问了问,原来我这个官职月俸竟然只有三两银子,比之前品级更低的大理寺司直还少!”
    京城里花销原本就大,倘若冯嘉幼也只是穷苦人家的姑娘,他靠这点俸禄哪里够养家的?
    他感叹万千,“我听说望仙楼里的跑堂每月都有二两银子,究竟是不是真的?”
    冯嘉幼:“……”本以为他想不通的是案情,“你都进玄影司了,还计较月俸?”
    这话谢揽不爱听:“我付出了辛苦,为何不能计较报酬?”
    冯嘉幼哭笑不得:“可是有几个人是冲着俸禄去当官的?”
    “所以唯有家底丰厚之人才能当官?”谢揽想起二叔常说“寒门再难出贵子”,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穷人当了官,若是不贪,又上有老下有小,真的不会饿死?”
    “这个……”冯嘉幼抬手挠了挠鬓边,竟无从辩驳。
    大魏是历朝以来最苛待官员的,饿死不至于,但真就是穷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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