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揽一时有些懵怔,从前信奉快活一天是一天的他,竟开始在脑海里憧憬起了未来。
    *
    翌日一大早,果然如冯嘉幼所料,玄影司官兵早早跑来冯府禀告。说齐大都督为了以示清白,将那刺杀李似修的女刺客抓到,送去了玄影司。
    女刺客应是被他要挟过,只字不提曾被他救过。
    齐封亲自上门,沈邱不得不迎,顺便还请了李似修一起过来。
    沈邱派人来喊谢揽赶紧过去衙门。
    谢揽一听见这阵仗,一点儿也不想去,磨磨蹭蹭着吃早饭。
    冯嘉幼也不催促,她心里有些担心谢揽正面对上齐封,怕齐封会从面相上看出来。
    虽听谢临溪说,他们兄弟俩长的不怎么像父母。
    但谢临溪只见过父母的画像,画像与真人是有差别的,尤其两人的母亲是齐封的妹妹。
    其他人瞧不出来相似之处,齐封或许可以瞧出来一些。
    等谢揽出门时,冯嘉幼本只是去送他,却又收到沈时行的消息,让她陪着谢揽一起来一趟玄影司。
    他俩便又一起去了。
    等抵达玄影司附近,谢揽先入内,冯嘉幼在车上等着沈时行。
    今天沈时行出来的极快,一溜小跑绕去侧边,上了冯嘉幼的马车:“小嘉,我好像摸到方向了!”
    “这么快?”冯嘉幼看他抓着徐宗献留下的空木盒子。
    “这到底是哪位高人给你出的哑谜,真是个人才!”沈时行整个人洋溢满满的热情,“起初看这木盒,完全摸不到头脑,真就是个普通的黄花梨木盒,看多了之后……”
    冯嘉幼提了口气。
    沈时行道:“依然是个普通的黄花梨木盒。”
    冯嘉幼:“……”
    再被她踹下去之前,沈时行笑道:“瞧你愁眉不展的,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冯嘉幼担心着谢揽,没心情与他开玩笑:“那你究竟有没有什么发现?”
    “当然了。”沈时行点头,“这哑谜只要找对了方向,其实不难。”
    “嗯?”
    沈时行道:“你爷爷去世前半年里,宫中太和殿曾经走水,烧毁了一大半,先帝命工部着手重建,从南方运了木材来。
    一般京城内大兴土木,竹木往往是从南方走水路运来的,海运风险比较大,通常走的是京杭大运河。
    “当时有一艘运送黄花梨木的船只,从京城里离开之后,过了津南没多久,便被大理寺的官差拦下了,说是怀疑他们船上运了私盐,但经过查看,船舱内全是空的,又给放行了。”
    沈时行举着手中的黄花梨木空盒,“你觉着,给你此物之人,想指代的是不是这件事?”
    冯嘉幼微怔过后,瞳孔紧缩,甚至连汗毛都根根竖起:“应该是!”
    沈时行得到她的肯定,兴奋的几乎要跳起来:“我的天,我可真是了不起,这样的哑谜都能被我扒出来?!”
    他真想让冯嘉幼赶紧夸夸他,但想起此事关系到冯阁老的死因,顿时收敛笑容,表情严肃。
    “你原本就细心,不然我会将盒子交给你?”冯嘉幼却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随后深深拢眉,“原来竟是私盐……”
    在大魏,盐税几乎占了总税收的一半,因此私盐之罪仅次于谋反,是一等一的重罪。
    但因为太过暴利,铤而走险之人比比皆是。
    津南挨着京城,且拥有全国三大盐场之一的长芦盐场。大运河上的商船来往南北之间,偷长芦盐卖去江南的并不少。
    但也只敢夹带一些,多了怕被发现,像这样装满整艘船的真不多见,一旦被抓或许会被判处满门抄斩。
    沈时行问:“你确定那艘船上装了私盐?”
    冯嘉幼道:“大老远跑来京城送货的船只,你见过有空着回去的?再说这稽私盐并不归大理寺管,我爷爷一路派人从京城追到津南,必定是收到了消息。”
    沈时行也是这样想的:“那船上的盐呢?”
    “这艘商船如此胆大妄为,京中没有权贵帮着你敢信?”冯嘉幼道,“商船提前得到消息,边行驶边将舱内的私盐全部倒入运河里,等大理寺追上他们时,船上早空了。”
    “一船盐倒也不算太值钱,但他们肯定不只一船,被冯阁老查这一次,估摸着许久不敢动作,白白错过了运送木材进京的大好时机。”沈时行叹气,“尤其与他们勾结的权贵,怕是会认为冯阁老挡了他们的财路。”
    冯嘉幼沉下眼眸,愈发认定徐宗献所言不虚。
    她问:“能不能查出当年那艘商船的来历?”
    从京城权贵不容易入手,最好是从那艘船上下功夫,再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能,那会儿大运河每天往来运送木材的商船起码有上百艘,也时常有被搜查的,不会记载的太详细。”沈时行道,“不过我猜那艘船的主人,应是江南某位大盐商。”
    冯嘉幼也是这样想的,商户卖盐需要户部发放的盐引,盐商拿到多少引,就只能领多少盐,卖多少盐。
    大规模偷私盐去卖,很容易被发现,除非他们本就是大盐商。
    沈时行道:“也是巧得很,恰好有人能帮我们这个忙。”
    冯嘉幼:“嗯?”
    沈时行指了指衙门里头:“关于南直隶极其辖下的那些盐商,李似修李大人了如指掌,他曾在金陵户部待了几年,主要负责的就是江南的盐政。”
    冯嘉幼蹙了蹙眉,也往衙门里望。
    “而且我刚才听说,这次雇主买凶刺杀他的原因,好像也和私盐有关系。”
    ……
    玄影司不像其他审案子的衙门,不设大堂,囚禁和审判全在黑牢里进行。
    谢揽走进黑牢的议事厅内,里面已经是满屋子的人。
    瞧着已极为落魄的谷千娇跪在下首,两侧站满了玄影司的官兵。
    至于上首坐着的自然是沈邱,他左侧添了一把圈椅,坐着齐封。
    谢揽只扫他一眼,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
    昨天见过了,没什么好奇的,谢揽现在对沈邱右侧坐着的李似修更感兴趣。
    李似修如今尚未上任,穿着飘逸的月白色常服,在一众官服里显得尤其与众不同。
    谢揽以余光瞥他一眼,连他的五官都没看清,先松了口气,原来也是个难看的小白脸。
    第50章
    金屋藏娇(修).
    谢揽没对沈邱行礼, 默默站去一侧,融入人堆里。
    似乎也没人注意到他。
    沈邱正在问询李似修:“李大人认为这刺客说的是不是实话?”
    李似修认真审视手中盐引,询问下方跪着的谷千娇:“雇佣你刺杀我之人,只给你这些?”
    谷千娇点点头:“我起初不懂这些盐引的价值, 想问那人讨要银票。那人说数额巨大, 存入钱庄太过引人注目, 我若失败被抓,一查钱庄便知是何人存入的。这些盐引却不同, 查不出来, 拿去江南黑市去卖,脱手极快。”
    “他骗你, 盐引一样查的出来。”李似修指着手中票据,“每张皆有编号, 去户部一查便知,只不过……”
    李似修面朝沈邱方向, “如今南直隶那边买卖盐引之风盛行, 盐引几乎成为大额银票, 用于交易支付, 这些都不知转过多少手了。”
    沈邱睨他手中票据一眼, 银票可以去钱庄支取黄金白银,盐引可以向朝廷领取大量食盐出售, 还真是差不多。
    “无论转过多少手, 只需从源头开始查起,总能顺下来。”沈邱朝他伸出手, “此乃我们玄影司该考虑的问题, 李大人无需忧心。”
    “有劳了。”李似修将票据递过去。
    沈邱拿来手中, 递给身后护卫:“关于雇凶之人, 李大人有没有什么想法?”
    李似修忽然问:“听闻是谢千户负责此案,不知他有何想法?”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谢揽身上。
    沈邱指了下护卫,示意他将票据拿去给谢揽。
    谢揽没怎么注意他们说什么,一直盯着李似修的衣袍看。
    李似修这身飘逸的长袍整体是纯月白色的,只在左腿附近的区域有一片黑色的印记。
    谢揽原本以为是绣上去的一簇竹子,没想到竟是写满了字。
    字迹疏狂,谢揽分辨许久只认出一句,他小时候背过:“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再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字迹并非刺绣,应是他自己提笔沾墨写上去的。
    可真是会显摆。
    怎么不搞一套笔墨纸砚挂在腰带上?
    而且他被请来玄影司,衣裳写着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们都是污泥,他是朵莲花?
    “千户大人?”
    票据都杵在眼前了,谢揽才回过神,接过来手中认真看了看,看不懂。
    但他装的似模似样,看在众人眼里全是沉思的模样。
    谢揽许久不语,李似修也没一直等着:“我猜,买凶之人应来自江南,许是我在金陵户部处理盐政期间,得罪了那边儿的盐商或者盐枭,他们等我回来京城之后才动手,便能将这嫌疑推至京城中人。”
    他说着话,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齐封身上,算是替齐封将嫌疑摘一摘。
    齐封也很领情的朝他微微颔首。
    随后李似修起身告辞。
    等他离开之后,齐封道:“依李大人方才所言,本都督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洗清一些了?”
    沈邱连忙朝他抱拳:“昨日上门搜查实在多有得罪,还望大都督体谅,我们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言重了,你们玄影司做事一贯如此,不体谅又能如何?”齐封没什么好脸色,也起身准备走。
    不等沈邱站起来相送,“不劳烦沈指挥使,你们玄影司规矩多,不能带兵刃和护从入内,我不太识路,只需派个人为我引路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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