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摸,碰碰胡!」
    「自摸,八仙过海!」
    「自摸,天胡!」
    市立医院里一隅,常人看不见的空间正喧哗着,一群鬼或蹲或坐聚成一圈,进行每日例行娱乐。
    「啊娘喂,武子美眉,连天胡都给你摸到,说你是第一次玩,没有人相信啦!」
    「就是说啊,小姑娘你运气未免好过头,一局十六圈通通让你赢了咧!」
    「不过你再这么赢下去,你那朋友可能要永远窝在那边不出来了哈哈!」
    大叔大婶们笑呵呵地称讚正吃着芒果乾的马尾少女,虽然输了,却一点也没有输家的不开心,将堆叠整齐的方块小牌咔啦咔啦地打散,准备再战一回合。
    武判官眨着大眼,递到嘴边的芒果乾送进嘴里也不是、放回袋子里也不是,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她看向一连十六圈分数皆吊车尾、把高大身躯塞在座椅和墙壁间窄小隙缝里喃喃自语的文判官,整个人被落寞笼罩,站在一旁的七鳶八凰对着那团阴暗指指点点一会,兴奋地跑来各牵上少女一隻手,要带武子姐姐去看阿文哥哥身上长的香菇们。
    武判官抱着剩下三分之一份量的芒果乾蹲下,拍拍伙伴的肩。
    「阿文,别难过了,吃些芒果乾打起精神!」
    「别管我,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
    「只是麻将输了而已,又不是芒果乾被吃完。」
    「你有考虑过我输到快脱裤的心情吗?没有,因为你只想到芒果乾……」
    「我才没有只想到芒果乾,你的裤子也还在身上!不过,你不能把芒果乾全部吃完哦。」
    明知道武判官正在安慰他,但重点却偏移到微妙的地方,文判官瞪了她一眼。
    「到底是我重要还是芒果乾重要?」
    「呃……」
    「算了,你别说,我不想知道。」
    当了几百年的伙伴,文判官对武判官的思考模式一清二楚,他迅速地阻止少女说出更多令人伤心的话,再躲回阴影画圈圈,武判官扁嘴,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什么但又摸不着头绪,咬着芒果乾再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吴伯,你们怎么又在打麻将?」
    当大伙儿吆喝着再来一局、要从小姑娘的手中赢回来时,段承霖从房间外探头,一看到那些老鬼们又在打方城之战不禁唸了句,立刻被老张抗议别像个媳妇碎唸,而文判官见到段承霖现身,二话不说拋弃方才还收留他的缝隙,扑上对方抱个满怀。
    「阿霖!你一定要帮我报仇雪恨!」
    「报什么仇?一个礼拜以来你天天输,早就该认清现实了吧?」
    「一局!我只要赢一局就收手!」
    「哪个赌徒不是这样说?等真的赢了就会想再赢一次!」
    「相信我,我真的只要赢一局就好!」
    「哎唷,肖连欸,你就帮他一下,要不然他一直输也很可怜馁。」
    「嘿咩,就帮他一下,顺便陪阿伯阿婶玩玩,不要紧啦!」
    「就是说啊!」
    文判官哀求的可怜相挑起老鬼们的惻隐之心,纷纷帮忙讲话,一有鬼替他撑腰,旋即理直气壮附和,好像不帮忙就会天怒人怨,段承霖才不吃这套。
    「吴伯、金嫂,你们不能这么宠他,这傢伙会得寸进尺!」
    「小伙子,别那么计较,换帖的兄弟,哪有什么关係。」
    「嘿呀,感情那么好,令人羡慕馁!」
    「谁和他是换帖兄弟?而且我们感情一点都不好!」
    段承霖奋力扒开巴在自己背后、擅自帮他取了暱称的黏皮糖,不知第几度澄清他和文判官一点关係也没有,但老鬼们总是忽略他的解释,直说阿文人是衰了点,不过挺很有趣,不要怕羞不承认。
    「啊,对了对了,小七小八啊,婶婶这里有巧克力,要不要吃吶?」
    没有参与麻将游戏的赵婶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从口袋捞出一盒包装精緻的糖果递给正在玩猜拳的孪生姐妹,七鳶和八凰一见到零食,开心地围到赵婶旁,甜声道谢,原本坐在一边安静看书的王爷爷连忙挡下。
    「吼,小孩子甜的粗那么多会蛀牙啦,丫头你们看,爷爷前几天吼叫偶儿子烧两个那个艾啥米女王的娃娃给偶,现在最流行的馁,爷爷知道你们小女生都喜欢,来来来,拿去拿去。」
    「你是死太久糊涂了唷?小朋友跟咱们一样都是鬼,哪来蛀牙的问题?」
    赵婶赏了王爷爷一记白眼,要小姐妹别听老人家胡说,王爷爷不服气,跟赵婶争执起来,害得七鳶八凰傻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其他鬼老早习惯那两个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招手让孩子们放着他们别管,等等自己会和好,吴伯甚至让孪生姐妹一人坐上自己一条腿,嚷着等等要是赢了就让她们吃红。
    眼前的光景再怎么看都像一幅普通的团聚图画,段承霖实在不能理解,不过短短一个星期多,这几个城隍的左右手到底怎么混的,可以跟爷奶伯婶们熟到眾鬼根本把他们当作自己儿孙在疼。
    『……昨日深夜,警方获报至山区废工厂查缉毐品交易,意外发现一名男童尸体,行兇手法与过去的连续杀童案类似,正深入调查是否同一人所为……』
    大伙儿玩得正开心,一则插播新闻吸引了眾鬼的目光,液晶电视画面中出现一个衣着凌乱的四岁男童,五官被密密缝着刺眼的红线,已停止伴嘴的王爷爷和赵婶不约而同咂舌三声、摇头。
    「又来囉、又来囉……」
    「奇怪馁,那些小朋友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忍心杀他们?」
    「而且还是那种变态杀法。」
    老鬼们议论纷纷,替那么小的孩子被凶残地夺去生命心疼不已,段承霖也知道这件社会案件,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警方为了缉兇动用了不少社会资源,也只是找到了嫌疑犯,而那个嫌犯因为罪证不足被放了出去。
    「肖连欸,你家那个阿妹仔也要小心馁。」
    吴伯转头叮嘱拥有一个可爱女儿的段承霖,后者点点头表示知道,虽然慕慕就在自家妹妹工作的幼稚园唸书,上下学、安亲班、甚至到医院段馥萱都会陪同,遭毒手的机率比其他儿童要低上很多,但一想到女儿也有可能遭遇毒手就忍不住烦恼。
    「希望老天有眼,赶快让那个兇手被抓去关。」
    「最好关到死!」
    「嘿咩嘿咩!」
    眾鬼齐声挞伐兇手,直唸这种人肯定会有报应,死后下地狱,后世子孙也不好过云云。
    文判官看着新闻,突然想起半年例会上地藏的报告内容,瞬间的联想让颤慄爬过背,于是他开口询问,想确认自己的想法。
    「这个案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这个嘛……认真说起来是去年啦,也不知道谁这么夭寿,人家古早是有些主人因为下人多话就把人的嘴缝起来,要下人不能嚼舌根、说坏话,啊那个坏人用这种方法是存心叫那些小孩就算死了也听不到、看不见、说不出,把冤屈自己吞进腹里,也没法度去投胎。」
    吴伯代眾鬼回答文判官的提问,过几秒又觉得奇怪地反问。
    「阿文吶,你不知道这件事喔?」
    文判官愣了一下,随后摇头表示不清楚。
    「可能因为他是外国回来的,不知道也正常啦!」
    赵婶没忘记这个年轻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生前长年旅居国外,是喝洋墨水的。
    「阿文,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吃坏肚子吗?」
    武判官注意到晚间新闻播完文判官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像整整一星期没有大解,她合理怀疑阿文吃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赶紧出声关心。
    「你才吃坏肚子!」
    文判官哼一声反驳武判官的胡言乱语,接着拉过少女、招七鳶八凰到身边就往医院大门口的方向移动。
    「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什么事这么急啊?」
    「要去哪儿?牌还没打完呢!」
    「早点回来啊!」
    「明天再来陪咱们玩喔!」
    不理武判官想回去把没吃完的芒果乾带走的哀嚎以及一群爷爷奶奶的呼喊,文判官带着伙伴们迅速地消失在眾鬼眼前。
    夏天的太阳总是下沉得较晚,儘管入夜,风也还夹带着些许烈日的馀温,使仍在外头奔走的人们只觉得微凉,时间越晚,街上行走的人渐少,直至深夜,徒剩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与寥寥几个刚结束一日工作的上班族,他们或匆匆行走、或盖着报纸呼呼大睡,没有人注意到佇立于高楼上的四抹影子。
    其中一个面貌姣好的灰袍男子双手环胸、用脚向顶楼地板蹬三下,地板旋即发出红橘色光芒,一名微胖的中年秃头男人也跟着光芒现身。
    「哪位啊?不知道老人家早睡?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说吗?」
    秃头男人打了个大呵欠,摇摇手想打发找他的人,不料却被对方递到眼前的官印吓得瞪大眼。
    「文、文判官大人,小、小的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土地,本官有事要问你。」
    「请大人儘量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文判官收回官印,满意地点点头,并示意七鳶在虚空中显示他指定的画面,是晚间新闻里曾经出现的废工厂。
    「本官问你,这地方在哪?」
    「这不就是位于东北方二十里外山上的废工厂嘛,您要到那边去吗?那里相当荒凉,什么都没有呢!」
    「本官自有打算,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文判官屏退土地神,秃头男人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嘴巴几度开闔却只吐出「大人请您小心」一句便又伴着橘红光芒离开。
    「阿文,我们去废工厂做什么?」
    武判官啃着路上买的咸水鸡,不明所以地发问,可文判官没有理会,逕自要七鳶八凰定位好废工厂的位址后就出发,武判官摸摸鼻子跟上,想着要是很晚回来的话不知道鸡排摊收了没?
    四鬼以常人无法辨视的速度穿梭于街道,逐渐远离市中心、经过郊区、停在一处枝叶盖天的森林里,武判官抬头转了转眼,唯一能照明四周的月光被头顶上的浓荫遮挡而无法发挥功用,不过这不影响他们视物,毕竟他们来自地府,这点黑暗算是小意思。
    文判官伸手堆开并未完全关上的铁製大门,用来固定门板的铰链因长年未润滑而发出刺耳的咿呀声,他大步入内,步伐间的风扬起久积的灰尘,依着工厂的格局绕了两圈才又回到大门前。
    「什么都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土地刚刚就说过了。」
    武判官觉得伙伴莫名其妙,门窗锈蚀的程度清楚表现出这里荒废很久,连她都看得出来,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呢?
    「就叫你上课的时候不要只顾着偷吃东西,看仔细,这里没有灵魂。」
    文判官伤恼筋地皱起眉,直接为少女点明问题所在,还特别在「灵魂」二字加重语气,武判官恍然大悟。
    这么一说,的确没看到其他鬼,一般这种荒郊野外是流浪灵魂最爱的聚集地,可是这里非常乾净,乾净得诡异。
    「先别说这里没有孤魂野鬼,综合晚间新闻报导和吴伯说的,那个被杀害的小男童让红线缝合了五官,肯定看不见路离开,却也没有在附近徘徊,这现象相当不寻常。」
    文判官说完,依刚才在大楼上的模式对脚下的黄土地蹬三下想召唤此地的土地,但不管他蹬了几次都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这里的土地不在吗?」
    武判官唔地一声,开始觉得困扰,某个地方发生什么事最方便的就是询问该地的土地,然而阿文找不到神,照理说土地不会也不能离开管辖区,除非这里原本就没有神在看顾,或者是其他原因所以才放空城……
    思及此,少女抬眼对上伙伴的,凭着培养了几百年的默契,她知道他们想法一致。
    沙沙……
    明显是有东西经过所以摩擦到周围物品的声音传来,四鬼不约而同衝出工厂奔向声音来源,不过只来得及看到三抹黑色的影子渐行渐远。
    「七鳶、八凰!」
    「是!」
    文判官下达命令,两隻式神应答一声立即幻化成两隻白鸟,追随那三抹影子后头隐没于黑暗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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