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便是梁林一直期待的那片雪花,虽然彼此默契地没再提任何关于那晚的事,而梁林却能感受到他和梁轻樾之间或多或少有些东西变了,是那种隐秘的,腐烂的的东西。
    梁裕自那天便彻底地没了影子,不再在家里呆着了,而梁轻樾也终于得以喘口气。她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十八中,班里同学似乎默契地没问过她为何突然回来,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梁林提出周五周六给她补课,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梁林从最基础的东西给她讲,他讲的很好,而她也学得相当认真,梁林从不说让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只是对她讲不要后悔就够了。
    他不舍得再给她压力,她能明白。
    可基础和时间摆在那边,梁轻樾并不抱有出现奇迹的幻想,只是在尽力,为自己尽力。
    而那晚的事,两人都缄默,只是梁轻樾晚上总会梦到一双黑暗中如墨的眼睛和一双滚烫的双手,她既羞愧又罪恶,但好在梁林还是恢复到了她熟悉的模样,她只有默默将这些埋入心底,将它归结于青春期荷尔蒙的悸动,代表不了什么。
    这次模考成绩出来了,梁林成绩又进步了一些。谭韵同走了过来,看向他手里的成绩单,羡慕地说:“你怎么又进步了这么多?告诉我有什么诀窍呗!”
    谭韵同很活泼外向,朋友很多,是和梁轻樾有些相似却又有很大不同的女生,梁轻樾是温柔的,知性的,恬静的,有时却又有极为小女生的一面。她常常面色沉寂,波澜不惊,但对人也都是淡淡地带着笑意,给人没有任何隔阂感。
    梁林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晚梁轻樾湿漉漉的眼睛,好似你给她任何东西她都会包容承受,指尖似乎又有了她腰间的软意。
    “梁林?”谭韵同见梁林并没有回自己话,而是发起了呆,还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有些羞意:“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梁林这才回过神。
    “你准备考哪所大学?”谭韵同想问这个问题想了许久,好在今天终于开了口。
    梁林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似乎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想梁轻樾在哪他便要去哪。
    “这样啊,你有兴趣考虑H大吗?听说那边的文学专业很厉害,我记得你很喜欢看书来着。”
    “谢谢,我会了解看看。”
    谭韵同看梁林这般模样,显然没有再想要多聊的兴趣,也只有悻悻回到座位。
    看谭韵同走了,杨添悦才鬼鬼祟祟地过来拍了下梁林的后脑勺,凑在他耳边说:“梁林,要我说班长肯定对你有点意思,你刚刚对人家也太冷漠了。”
    梁林听了,看了看谭韵同的背影,摇了摇头说:“你别乱造谣人家。”
    “切,装啥,我兄弟有多少女孩子盯着我可清楚得很,你就等着毕业被一群妹子表白吧!真是羡煞我也!”
    杨添悦自作腔调,让人想笑,梁林也好脾气地跟他调笑了两句:“去去去,你身边女朋友就没断过,天天跑体育器材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嘛。”
    “诶,好兄弟,我吃肉什么时候少了你喝汤。”杨添悦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声音放得格外低:        “我那又下了几部片,你还要不要看?”
    “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别介呀,兄弟,我最近可是发现了,你上课老是发呆,一脸潮红的,一看就是思春了。你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对象了。”杨添悦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眼睛写满了八卦两字。
    “你没事老盯着我干嘛?”梁林侧头望去,打趣道。
    杨添悦一听这话,老脸一红,忙道:“去去去,我可不搞基,家里还有皇位等着继承呢!”说完,梁林终于获得了清净。
    他拿出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考得怎么样?”梁林敲出这几个字,点击了发送。
    不一会,便收到了消息。
    梁轻樾:
    进步不大,382,英语还是没考好。
    梁林沉思了一下,才回了信过去。
    梁林:
    没事,这次统考难度比较大,今天回家我帮你看看卷子。
    刚发过去,  上课铃便响了起来,梁林急忙把手机塞入兜里,好半天才听到手机震动,梁林翻出手机,上面静静地落着个“好。”
    从这一刻开始,时间变得那样难熬,他只希望时间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梁林回到家时,梁轻樾已经做好了晚饭,桌上安安静静的两碗米饭正冒着热气,烟雾袅袅,昏黄的灯光照在坐在桌前的梁轻樾身上,只显得那样恬静。梁林竟然从中嗅到了岁月静好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流过暖流。
    “发什么呆呢?快点洗下手,菜都凉了。”
    梁林觉得这段时间,他和梁轻樾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有些不同,但却不坏。
    梁轻樾开始变得有些依靠梁林了,她有时会发一些问题去问梁林,解决完问题两人还会相互聊会天,说一说彼此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甚至有时候半夜也能接到梁林的电话,电话那头也不会说些重要的事,只是让她打开窗户看一看天上的星星或者月亮,两人便会沉默许久,只能听见话筒里传来彼此的呼吸声,但却十分默契地谁也没有挂断电话。
    过了许久,梁林才会在电话那头说:“晚安。”随后便会挂断电话,有时候梁轻樾会想这通电话的意思,想了许久也想不到具体有什么含义,但下一次她却还会不由接起电话来。
    她似乎能触摸到某些东西,但理智却不愿她去深想,像是一条低下暗河,沉默着在她与梁林之间流淌,而她能做的,就是维持着地面的平静不让它坍塌。
    可有些东西终究是要去面对,不会因为你不看,它便不在。
    那天周五下午自习课取消,提前放学,梁林便跑去十八中想接梁轻樾一起回家。梁林来过很多次她们学校,正值放学,乌压压地学生向校门外涌去,一中白色的校服在一群蓝色之中特别显眼,周围的人投来注视的目光。
    “梁林!”忽的听见有人喊自己,梁林以为是梁轻樾,开心寻声望去,结果发现并不是她。
    “你怎么在这?来找你姐的吗?”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跑了过来,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是个极为阳光的人。这个人梁林有些印象,她与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偶尔会和梁轻樾一起回家,梁林碰到过几回。
    梁林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也没有打招呼,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说:“对。”
    “那可不凑巧了,你姐刚一放学就跟她男朋友走了。”方玲并不知道梁轻樾和任翔分手的事,她和任翔都是同一个体育队的,市区组织了一场比赛,体育队的人昨天刚从训练基地回来。
    方玲正想和他多聊聊,可见梁林听完这话脸色并不好,冷着一张脸,跟刚刚给人的印象大为不同,便以为他因为白跑一趟有些生气,便出言安慰道:“任翔今天生日,你就理解一下你姐吧。”
    梁林听了,脸色更加僵硬,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了。
    一路上,梁林都觉得自己的怒意来的莫名其妙,他并没有资格去干涉梁轻樾的感情生活,她分手也好,和好也罢,他无权干涉。
    可他心里难受,难受得要死了。
    他摸出了手机,想打电话给梁轻樾,却对着手机屏幕呆呆地望了许久,滑动手指却给杨添悦去了电话。
    杨添悦和梁林看似很不一样,一个全年吊车尾,一个是班里尖子生,但他第一次见到梁林就知道他和自己是一类人。那天在体育器材室看到叼着烟的梁林,心里并没有多惊讶,反倒凑过去讨了根烟。其实他对这种具有反差感的人很有兴趣,他父母也是这样的人,为了他常年在家演着相亲相爱的戏码,他都厌烦。他一直觉得这类有着两面的人总有形成的原因,他的父母是为他,而梁林呢?
    “你跑湖边是准备跳湖自杀吗?找我来当见证人?”梁林老远便看到梁林一个人坐在湖边的椅子上,嘴里叼着根烟,一地的烟头。
    杨添悦提着一袋子酒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拍了拍梁林的肩膀:“哥来给你消愁。”
    梁林瞥了一眼袋子里的酒,道:“你买这么多酒干嘛?”
    “我是什么人?我听你在电话里那语气,跟马上要哭出来似的。”杨添悦打开一瓶酒,递了过去:“来,酒是最好的疗伤药。”
    “肉麻。”
    梁林接过酒瓶,猛地灌了一口,只觉辣得嗓子疼。
    杨添悦算得上是唯一知道并接受梁林另一面的人,梁林在他身边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们会一起喝酒,一起抽烟,一起玩游戏,一起分享片,这是和他平日里展现的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他们之间或许称得上是朋友。
    秋天的太阳一落山温度便骤降,梁林却不觉得冷,浑身燥热,心中像是堵着一口气。他沉默着一口一口地灌着酒,心里却没有像想象中的轻松,反倒是越来越难受。
    梁林皮肤很白,喝酒很上脸,半瓶酒下肚让他整个脖子到脸都已经通红,期间也不说话,只是喝酒,像疯了似的。杨添悦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这喝酒的模样比自己还猛,他有些担心:“你他妈疯了吧?酒是酒,水是水,别他妈把酒当水一样喝。”
    杨添悦抢过梁林手里的酒瓶,递了根烟过去,说:“心里难受是要说出来的。”
    梁林点了烟,猛吸了一口,他想他能说吗?他能说他嫉妒他姐的男友,对自己的亲生姐姐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和爱欲吗?这样糜烂腐败的心思能让别人知道吗?他不能,他只能自己独自一个人消化掉,他已经埋了许多年,明明当任翔出现时他都告诉自己要接受的,他会安安静静见梁轻樾恋爱,结婚,生小孩,然后当一个好舅舅的。
    可他现在又在这边像疯子一样喝酒是为了什么呢?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清冷的月光在湖面上泛起磷光,周围宁静一片,还传出点点蛙声,是个极为平和的夜晚,而梁林的心却在翻腾,在咆哮。他又想起那个夜晚,指尖的暖意像是方才才从梁轻樾的身上移开,他握紧了手,又吸了一口烟。
    星星点点的火苗在黑暗中一明一暗,杨添悦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说话了。
    “我六岁的时候才回到家里,以前一直是奶奶带着我。”梁林突然在黑暗里开口,他声音很小,近乎呢喃:“我一直觉得我们家挺好的,我妈很能干,以前是小学老师,生了我之后便辞职了,和我爸开了家小店,他们俩都很忙,尤其是我爸,经常不在家,基本都是我姐带着我。但是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一直觉着我们家过得还算幸福。”
    杨添悦听着,也点了支烟,他以前也觉得自己家挺幸福来着。
    “可是,我妈却自杀了。”梁林自嘲地笑着,也不再说下去了,只是转头问杨添悦:“你说人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杨添悦也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活成这样了。”
    “你真的是个垃圾。”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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