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方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逃啊,离这些马背上的死神越远越好,这些天来,他几次领教到了隋军铁骑冲杀时,那种震天动地,杀人如割茅草的可怕景象。
    这些戴着死神面具的恶魔,一个个浑身是血,马背子下挂满了人头,拿着四五米长的长槊,人马俱甲,如同横冲直撞的铁甲战车一样,在战场上来回奔驰,跑的稍慢的步兵,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化为片片血泥,与尘土同腐。
    杨德方可不想让自己也成为这些血泥,身后的手下他已经顾不得了,只希望这些人能用自己的性命和血肉之躯,为自己争取尽可能多的逃命时间,哪怕片刻也好!
    他的身后,惨叫声和马蹄声已经响成了一片,长槊刺入人体时那种特有的尖啸声,和肢体分离,肚破肠流的声音,以及那种特有的血管爆开,血如喷泉一样向外涌出,如同风吹过竹叶的那种嘶鸣声,混在了一起,杨德方不敢回头,他知道那是一副怎么样的可怕景象,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求神拜佛,只希望后面的人能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给他争取哪怕是一分一秒的时间,也好多奔出几步。
    终于,杨德方冲出了这段烟尘,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浴在了血雾之中,到处都是血滴子,满脸满身都是,虽然他没有直接给攻击到,可是这恐怖的屠杀,带来的腥风血雨,却弄得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只是,闻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他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暂时得到安全了。
    可是很快,杨德方的脸色就变了,因为他分明地看到,自己的对面,不到百步之处,已经聚焦了密集的骑兵,单雄信黑马银槊,立在最前,而一线骑兵们的长槊,已经全部放平,作好了冲刺的准备。
    杨德方睁大了眼睛,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本方的骑兵跟在后面来的,看到了这些战马的蹄子上包着的厚厚毡布,战士们嘴里衔着的枚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自从一开始,翟让就打定了主意,自己的这三千人,就是送给敌军,用来缠斗的牺牲品,真正的杀招,是单雄信的这支铁骑部队。
    单雄信看着杨德方的脸,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居然流露出一股怜惜,但他仍然毅然决然地拉下了面当,那不知挑死过多少敌人的银枪寒骨白,带着浓浓的杀意,放与马头平,而随着他的这一动作,闪电乌龙驹长嘶一声,跃阵而出,八千瓦岗精骑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纷纷吐掉了口中的木枚,马匹在瞬间把速度冲到了最大,一波又一波,直冲向了后面的烟尘之中。
    杨德方吓得弯下了腰,闭目等死,他只感觉到大地都在颤抖着,一阵飓风经过了他的身边,他只觉得身子一轻,象是飞上了云端,紧接着又重重地落到了什么活动的东西之上,他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正倒骑在一匹副马之上,跟着单雄信,在向前冲击呢。
    单雄信扭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杨头领,对不住了,你的三千兄弟不牺牲,我们也没有这个冲垮敌阵的机会,既然你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我自然不能让给给马儿踩成肉泥啊。”
    杨德方的一颗心都跳回了胸腔里,他一边揉着心口,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吓死我了,雄信啊,你要是不救我,那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单雄信哈哈一笑:“好了,这下子我们的骑兵冲击混战的步兵,一定可以取胜的,只可惜了你的手下。”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咦,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杨德方这才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道:“不好,对方冲过来的不是步兵,也是铁骑!”
    单雄信的脸色一下子大变,突然就这样生生地刹住了马,一手拉住了杨德方的副马,后面奔驰的两个亲卫险些撞到了单雄信,急切间分驰左右,这才险险地避过二人,而那强劲的风,把单雄信的头顶盔缨带得一阵劲舞,几乎要飞离头盔。
    可是单雄信顾不得这些,双眼圆睁,大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张须陀出动的是骑兵?”
    杨德方勾了勾嘴角,脸色变得一片煞白,一指前方百余步,刚刚冲进烟尘之中的千余名瓦岗先头骑兵,叫道:“是啊,怕是要对冲上了!”
    单雄信目瞪口呆地看向了杨德方一指的方向,只见烟尘中突然倒飞出了百余名黑衣劲装的瓦岗骑兵,一个个后背开了个大血洞,滴血的槊尖,在他们的背上闪闪发光,而紧跟着冲出烟尘的,是千余名戴着鬼面具,甲骑俱装,凶神恶煞般的隋军骑兵。
    为首一员大将,铁塔一般,胯下青龙马,掌中龙飞槊,在马上如风车一般左转右刺,他冲过的地方,瓦岗的骑兵们如雨点一样纷纷落下,竟然没有一个瓦岗战士可以把长槊放下,与之相交!
    单雄信紧紧地握住了槊杆,他不止一次地跟随王世充见过张须陀,勇将的眼里,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真正的勇士的,可是单雄信毕竟不是杨玄感,也不是宇文成都,没有那种对于荣誉,对于和天下至强对手,不惜以命相搏的渴望。
    他原本以为这样以骑兵冲击混战的步兵,可以大破张须陀的前军步兵,可是没想到张须陀这回不拘兵法,居然散开步兵直接以骑兵冲击,那三千轻兵根本如摧枯拉朽一般,甚至起不到半点延阻敌军的作用。
    现在张须陀的铁骑已经完全冲了起来,本方的冲击距离太短,装备又不如人,完全不是对手,第一排的骑兵只一个对冲,胜负已分,现在自己冲上去对付张须陀,只怕也多半要赔上一条性命,看起来,只有掉头逃跑,依李密的计划行事了。
    想到这里,单雄信掉转马头,一拍闪电乌龙驹的屁股,大声吼道:“风紧,扯呼!”说完这四个字时,他的身形已经在十丈之外了,杨德方如梦初醒,连忙扭过身子,正向骑着马,边逃边叫道:“单将军,等等兄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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