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摇了摇头:“好象没有什么后续,只是那唐国公李渊不住地向越国公赔罪,说是女儿下手没轻重,伤到了大哥,回去以后一定要严加调教,至于过门的事情却是绝口不谈了。”
    杨玄感的眼睛中光芒一闪一闪,他的脑子开始飞速地旋转,思考着李家这样做的原因,缓缓地开口道:“只怕是李家也看出我的用意了吧。”
    李密笑道:“大哥所言极是,依小弟看来,现在就与唐国公府结亲恐怕是越国公的一厢情愿,李家本就没这么积极,当天看到你的行为后一下也明白了你的用意,没准还以为越国公也是在举棋不定呢。不然为啥定好了的亲事又要来个比武过门?”
    杨玄感笑着点了点头,道:“没想到我这一下误打误撞,还算成功了。那天李家的举动就有点奇怪,非要坚持这个比武过门,而且还限定了五十招以内要胜出,就是我要用木槊比武时,唐国公也只是提醒了一下,没有一味反对。”
    李密点了点头,黑瘦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其实小弟也以为越国公此举有些操之过急了,他大概是想趁着现在皇上人在大兴,不在东都而促成此事,结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明和关陇贵族们联姻的一个态度,可是小弟也是关陇贵族的一员,所知道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杨玄感一听到这里,马上来了劲头,略微坐起了身,问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贤弟快说。”
    李密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所谓的关陇贵族,并不是铁板一块,虽然当年都是以军功起家,但众将之间哪怕在同一场战争的过程中都会相互争功,又怎么可能在平时和平相处呢,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是这个道理。”
    杨玄感听得心惊肉跳,道:“这么说家父的打算一开始就错了?”
    李密摇了摇头,道:“你们一开始找上唐国公府想要联姻,当时唐国公也是不得志,所以才会夸大了他在关陇贵族中的影响力,越国公由于多年来一直没有进入这个柱国家族的圈子,对其中情况不是太了解,才会信了他的话。”
    杨玄感急道:“可是家父也曾多次找你问过此中的情况呀,难道你没有如实对他反应?”
    李密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门外,幽幽地道:“我一个后生小子,说话哪有唐国公这样在越国公面前有份量?他还以为是因为我们蒲山郡公府连续几代人丁单薄,到了我这代更是没有有力的靠山,所以别人看不上我们家呢。”
    杨玄感恨恨地用左手一拍大腿:“那这可怎么办?唐国公府如果没有有力的外援,那我们家还跟他结什么亲?”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李秀宁的倩影,说到这里时自己也突然一怔,不再继续说下去。
    李密没有注意到杨玄感表情的变化,缓缓说道:“上次先皇驾崩后,唐国公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他知道皇上的为人,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才会在那时主动找上了越国公,正好越国公也是忧心重重,两个人才会一拍即合,让你一打完杨谅就马上去上门迎亲。”
    “可是这几个月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皇上现在迁都之举得罪了整个关陇贵族,不要说是八柱国家族,就连宇文述和于仲文这些皇上的死忠也因为在这个决策过程中被排除在外而多少有些心怀不满。”
    李密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现在皇上也要平衡这些人的情绪,采取的是分化瓦解的办法,就象他用营建东都为名先把越国公派到这里,离开朝廷的决策中心一样,现在对于关陇贵族,他也是软硬兼施,对于象我这样实力不足的家族,就一脚踢开,而象宇文述、于仲文、李渊这样的人,则封官许愿,加以抚慰。”
    “唐国公听说会被授以荥阳刺史的职务,荥阳是上州,在河南腹地,人口稠密,商业发达,又是紧靠洛阳,比他以前担任的三个边郡中下州刺史要强得太多了,有这个任命,就说明唐国公的危机过去了,皇上不会对他这个表哥下手了。”
    “但是越国公现在的处境,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已经属于将来被清洗和打压的对象,以前唐国公找越国公是为了自保,但现在他已经安全,反而是越国公开始要面临麻烦,所以唐国公自然是恨不得那婚事给退掉最好。”
    杨玄感原来是巴不得退掉这门亲事,但是那天一见李秀宁后,却是多了一份异样的感觉,即使给她砍了一刀,也是完全恨不起来,现在听起李密一提这退婚一事,不由得眉头一皱,道:“这退婚之事不可能吧。最多只是拖延一阵而已。”
    李密这次注意到了杨玄感的表情,“嘿嘿”一笑,道:“大哥,你以前可是天天恨不得把这门婚事给退了,现在却说这话,莫非那李家三小姐真的是如天仙一般,把大哥也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杨玄感脸一红,连忙摆着左手道:“密弟别误会,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不想让我们杨家失信于天下而已。”
    李密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了大半,笑了笑,也不再提此事,道:“现在这事确实只能向后拖了。李家那里说,等你养好伤以后,再去那里比武迎亲。今天早晨,大兴那里让你去宋州任刺史的文书已经到达,你伤一好就得走马上任,到时候可没时间去迎娶你的新娘子了。”
    杨玄感倒吸一口冷气:“这任命怎么来得这么快?红拂说是五六天前才定下的。”
    李密摇了摇头:“确实有点反常,本来新皇上任,要任命一批刺史,一般都要到五六月份的考核过后才新上任的,但你这个任命却是单独下达,没跟别人一起,而且是说了接到诏书后即刻上路。”
    李密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道:“最有意思的是,皇上还刻意下令,要传诏之人随你一起去宋州。这个人也是大哥的老熟人了。”
    杨玄感奇道:“此人是谁?”
    李密道:“来人正是太子千牛卫左右备身,胖子的贴身护卫柴绍,跟咱们也是老熟人了。”
    杨玄感惊得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会是他?”
    李密笑了笑,道:“这个可能是胖子的一点心意吧,一来方便和你之间的联系,二来也可能想让这个柴绍跟着你去宋州历练一下,如果你以后高升,也能带着他一起晋升,除此之外,也不排除皇上想要用此人来监视你的可能。”
    杨玄感愣了一下,问道:“柴绍是胖子的贴身侍卫,又怎么可能是皇上的耳目呢?”
    李密叹了口气:“毕竟不是胖子本人,皇上如果要他监视你,他可能推辞吗?大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个心眼总没坏处,切记切记!”
    杨玄感认真地点了点头:“愚兄记下了。”
    杨玄感看着李密,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贤弟,你不是辞官而去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密似乎早就料到了杨玄感会有此一问,微微一笑,道:“小弟辞官的事情,大哥早就知道了,依大哥看来,小弟是为何要辞呢?”
    杨玄感看着李密的双眼,里面透出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似乎是在期待着杨玄感的答案。
    不过杨玄感自从听王世充说起李密辞官之事以后,几个月来反复地在想这事,平定杨谅的叛乱后,杨玄感刚回大兴时就直接去过李密的府上,却被柴孝和告知李密已经出外游历去了,这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于是杨玄感定了定神,正色道:“以愚兄看来,贤弟此举,一是为了避祸,二是为了表明立场,至于这第三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只怕也是和愚兄一样,想要结交天下各处的英雄豪杰,在各地布势,为未来作准备吧。”
    李密叹了口气,笑了笑:“大哥果然好心思,以前小弟一直以为大哥勇武有余,谋略却是有所不足,今天听来,小弟实在是错得厉害了。”
    杨玄感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全部猜中了,心中暗喜,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容,拍了拍李密的臂膀,道:“谁让愚兄和贤弟相处了这么多年,对你的心思一清二楚了呢。只是你这样一来,是不是把皇上得罪得太狠了,就不怕他治你的罪吗?”
    李密笑着摆了摆手:“不会的,他巴不得小弟不在朝中为官呢,对于小弟或者是越国公这样的人,在他眼里就是不能用又有才的那种,留了早晚对自己会构成威胁,小弟肯主动引退,他再高兴不过。”
    杨玄感点了点头,道:“那这半年你去了哪里?为兄可是三天两头去找你,开始还以为你是做做样子给皇上看的,后来才信了你是真走。”
    李密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又把凳子挪得近了一些,低声道:“实不相瞒,小弟这一次是去了蜀中一带,观察了那里的风土人情。”
    杨玄感微微一愣,问道:“贤弟怎么会去蜀中呢?以后若是想成大事的话只怕不能去这种既封闭又安逸的地方吧。”
    李密笑了笑:“大哥,先听小弟把话说完,之所以去蜀中,就是因为这是小弟第一个想排除掉的地方。岭南和蜀中,这是基本上不可能成就霸业的两个大州,但是这两处又是易守难攻,容易出现地方割据势力,所以小弟想先考察一下这两处。”
    杨玄感点了点头:“岭南你就不用去了,乱世时那里的冯家会保境安民的,冼太夫人在岭南一带的威名太高,现在就是土皇帝了,若是乱世,那更是可以裂土称王。”
    李密点了点头,道:“大哥是在说冯盎吧,我见过此人,确实才能不凡,加上他们家在岭南的非凡影响力,确实可以在未来割据一方,越国公已经和他联系过了吗?将来一旦有变,难道他能成为可靠的盟友?”
    杨玄感叹了一口气,道:“冯盎的话说得很清楚,他只能割据一方,却不能助我们征伐天下,因为岭南地广人稀,无论是军事还是生产,都非常落后,而且气候与中原殊异,自保都勉强,不要说进图中原了,所以他最多是观望,不可能帮忙。”
    李密也跟着一声叹息:“此人说话做事光明磊落,值得敬佩,如果有机会,小弟愿意和此人深交。”
    杨玄感哈哈一笑:“会有机会的,以后愚兄和家父都可以帮贤弟引见。对了,你在蜀中看得如何?”
    李密摇了摇头:“小弟这次可是效仿诸葛武候当年,足迹踏遍两川大地,现在对那里的关山要隘,风土人情已经是了如指掌。大哥,你是没见过,那蜀道之难,真的是超乎想象,剑阁只要一守,任他关中十万雄兵,也休想进川一步。”
    杨玄感摇了摇头:“贤弟,路可是不止一条,当年三国时邓艾灭蜀可就是走的阴平小道。”
    李密笑道:“什么小道啊,七百里阴平古道,我在入川的路上可是特意走了一遍,一路要过阴平桥、木门道、唐家河,最后翻越摩天岭,从高崖上缒下,就能直插蜀中的要隘江油关。端地是险峻异常,敌军只要派个几千兵马守在摩天岭下,就完全可以让偷渡部队有来无回。”
    杨玄感听得入神,忙道:“也就是说以贤弟看来,现在再想有人走阴平古道入蜀是不可能的事了?”
    李密点了点头:“有了邓艾的这个先例,想必守蜀的人以后都会在这里派一些兵力进行防范,不会再象当年的蜀军那样措手不及。依小弟看,只要守住剑阁和江油关,基本上就排除了从北部关中进入蜀中的可能,想要入蜀,只怕得溯长江而上才行。”
    杨玄感喃喃地念叨了两声长江,道:“你说的是古代兵书上说的外水和内水这两条支流吧。”
    长江上游发源于青藏高原,在四川这段有多条支流,其中以涪江为内水,岷江为外水。历史上东晋大将朱龄石伐蜀时,就是同时兵出内水和外水,以疑兵出内水,而大军则出外水,一战而平定蜀地。
    李密道:“大哥既然熟读兵书,当知东晋朱龄石伐蜀之事,但是内水外水都是在巴郡奉节一带的三峡汇入长江,一旦守不住三峡,则蜀中门户大开,敌军可以从容选择是从外水还是从内水进军,蜀中就非常被动了,所以欲守蜀中,必守三峡,这是小弟的领悟,一旦三峡稳固,再加上北扼剑阁,蜀中就可形成割据。”
    杨玄感点了点头,道:“那么依贤弟看来,此处易守难攻,极易形成割据,有没有什么世家大族,在此地势力庞大,可供结交的?乱世之际,万一争夺不利,也好有个退处。”
    李密长叹一声,道:“都怪那蜀王杨秀,图谋不轨,他当年先是因为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大肆地清洗和排挤蜀中本土的家族,而等到他事败后,赵仲卿这个狠人又是在蜀中杀得人头滚滚,为官的本地人十有八九都被灭族,现在川中已经没有足够强大的世家大族了。”
    李密看了一眼杨玄感,继续道:“更可悲的是,蜀人经历了这样的屠杀和清洗,由于领头的大家族几乎全部被打击掉,剩下的普通蜀人都如同一盘散沙,没了领导,也无法形成串联,更是没了跟朝廷对抗的勇气。”
    “大哥,在可以预期的二三十年内,蜀中是不会有本土势力敢于挺身而出,一呼百应地形成割据的,以小弟看来,虽然以前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安蜀未安的说法,但是在我朝,这点行不通,蜀地若想出现割据势力,除非是外军入川。”
    杨玄感听得心中一动,道:“蜀地现在的民风如何?抛开本土大族不说,只说蜀人,如果我们将来退入这蜀中,想要就地招兵买马,先求自保,再进图中原,可有胜算?”
    李密摇了摇头,道:“蜀地缺乏战马,蜀人普遍身材矮小,又因为没有边患,长期不经战阵,即使大哥能占据蜀地,就地招募士兵,在钱粮上问题不大,因为蜀地出产极多,无论是蜀锦还是茶叶贸易都能赚来许多银钱,成都平原也是上上的肥沃土地,但蜀兵实在是不能指望。”
    李密想到了自己入川的经历后,又长叹一声,道:“而且进了蜀中以后,不知为何,整个人会生出一种惰性,就是小弟入川不到半年,也在那个温暖、富足、封闭的蜀地里不愿意自拔了,若不是听说了大哥要被任命为宋州刺史的消息,猛然一惊才全速从川中赶往洛阳,只怕现在小弟还在那川中的温柔乡呢。”
    杨玄感一脸的坏笑,看着李密那张有些疲惫,眼窝深陷的脸,道:“都说蜀中出美女,一个个雪白水灵的,你这半年可是累坏了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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