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道:“红拂姑娘,你这是?”
    红拂点了点头:“越国公说了,这么多年,源长史在蜀中劳苦功高,这件东西,以后就归你自己保管了,杨秀之事一了,越国公还会帮你进言,让你转任别处的。”
    源师正在接过那卷绢帛,听到这话,又是一愣:“怎么,杨秀的事还没完?”
    红拂正色道:“没完呢,只有先把杨秀调回京城,皇上才好派人来查他的罪证,不然没有证据,也不好治他的罪,对不对?”
    源师长叹一声:“红拂姑娘,杨秀在蜀中近二十年,整个益州上下的官員哪个没有跟他有过关系呢?要是这样深查,只怕全益州的官員都要给清洗了。”
    红拂摇了摇头:“这些就不劳源长史费心了,越国公会保你平安过关,至于其他人,是圣上最后说了算。”
    源师的嘴角勾了勾,还是把话忍住了,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下了高坡,很快,随着一阵马蹄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王世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幽灵般地钻了出来,碧眼一闪:“想不到你们安排在杨秀身边的卧底,竟然是源师。”
    红拂点了点头:“此人乃是前北齐的秘书监(图书馆长)源文宗之子。在北齐的时候曾经夜观天象,向当时的北齐丞相报告有龙星出现,要求祭祀,结果北齐的丞相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果然不用多久,北齐就灭亡了。
    北周灭北齐之后,我大隋又代了北周,源师先后在本朝做过魏州长史和尚书考功侍郎的官,一直在吏部任职,参与制订了不少规章制度。”
    但是源师的父亲就曾任北齐的秘书监,他本人从小就特别喜欢天文星象,龟策占卜之类的东西,甚至在家里收集了不少神秘的预言、谶语、巫蛊、厌胜之类的东西。你也知道,皇上性格猜忌,对这些东西更是异常地反感。
    越国公早在开皇六年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家里有这些藏书,当时他还是魏州长史,于是越国公趁着当年赋闲在家的时候,去过魏州他的府上,跟他挑明过此事。王世充,你要知道,此人是北齐降臣,家里有这些东西,一旦被举报,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当时源师就吓得伏拜于地,求越国公帮他保守这个秘密,于是越国公就跟他做了交易,让他以后听命于越国公,而越国公在朝中也会动用自己的力量保他步步高升,这个交易,公平又合理。”
    王世充微微一笑:“可是你们明明有了这么好的把柄,可以控制他一生一世,为何又这么轻易地送出去呢?”
    红拂微微一笑:“杨秀已败,源师已经没什么用了,这些年一直留着他的把柄,让他心惊胆战,估计也挺恨越国公的,现在送还把柄,再施恩于他,更会让他感恩戴德。王世充,越国公的驭人之术,不是你可以非议的。”
    王世充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深吸一口气:“赵仲卿五天后就到,现在该换我出场了。”
    一个月之后,成都城中,益州总管府中,一片萧条,往日里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的府上,这时候已经一片寂静,以前这时候都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而这时候却是一片漆黑,宛若鬼宅,只有原来蜀王的大殿上,还亮着几盏昏暗的灯光,在这晚秋的瑟瑟风中被吹得晃来晃去,好似鬼火,让人背上发凉。
    大殿上只有三个人,独孤楷全身甲胄,跪坐在一张矮榻上,而下首则坐着一身深紫色官袍的赵仲卿,还有一身黄色绸缎便装的王世充。
    独孤楷对着赵仲卿微微一笑:“赵柱国,想不到这回,皇上派的是你这位铁面判官来蜀中,有你在这里,蜀王的所有罪行只怕都无法隐瞒了。”
    赵仲卿哈哈一笑:“独孤总管,你是在笑我这个酷吏吗?唉,去年赵某被小人陷害中伤,皇上也罢了赵某的官,这次为了蜀王的事情,又特地将赵某起复,检校司农卿,赵某这回就是奉了圣旨,前来蜀中查案的,今后还要请独孤总管多多配合。”
    独孤楷点了点头:“只是独孤一直不太清楚,赵柱国这次奉旨办案,为什么要悄悄地微服进城,若不是您持有皇上的金牌和密旨,独孤也不能确认您此行的身份啊,查办杨秀,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呢?”
    坐在下首的王世充微微一笑:“独孤总管,您应该知道,杨秀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势力盘根错结,极为强大,如果赵柱国一路大张旗鼓地进城办案,那只怕杨秀的党羽们会联合起来隐瞒,影响办案,只有象现在这样,由您先出面给他们吃一个定心丸,说是皇上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然后我们再暗中调查,搜索杨秀的罪证,等到证据确凿之后,再公之于世,到时候这些人也无法隐瞒了,只能认罪伏法,并把其他的罪行主动交代,以求自保。”
    独孤楷叹了口气:“王仪同言之有理,其实独孤接任这益州总管不到一个月,虽然来之前也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上任后仍然是大吃一惊,杨秀在这里的所做所为,即使我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仍然是人神共愤。
    光是这蜀王府里,就有大量违禁之物,服饰车马,一如天子,而益州从长史到司马再到各州刺史的官员,几乎全是杨秀一手提拔,只知有蜀王,不知有天子,幸亏这回皇上当机立断,要是再过几年,等到新皇登基的时候,杨秀必会割据这里作乱,到时候就是国家的大难了。
    这次我幸亏留了个心眼,提前把诸位蜀将的家人亲属接到了城中,由我从关中带来的亲军护卫看守,以为人质,然后又晓以大义,说明利害关系,逼得这些人没有跟着杨秀一起作乱,听说杨秀走了不到两天,就后悔了,又派人暗中与这些将领联系,企图回军袭击成都城,若不是我早有准备,作好了充分的防备,只怕这会儿他已经在攻城了。”
    王世充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这次就是混在杨秀的大军里,如果不是王仁恭将军最后坚定了立场,没有跟他走,他真的会带上大军回头攻城的。”
    赵仲卿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回赵某来这里,就是收拾这些龟孙子的,先让他们再蹦达几天,王仪同在这里有自己的情报线,这些天就暗中查证这些罪行,等到证据一全,赵某可就不客气了。”
    独孤楷上下打量了王世充几眼:“独孤一向在外任官,不过也听说过王仪同的赫赫大名,而且即使是在偏远的原州,也有王仪同的商铺。只是独孤实在不知,在这益州蜀中之地,王仪同也有自己的眼线吗?”
    王世充微微一笑:“独孤总管,在下在蜀中也有几家铺子,经营一些蜀锦,茶叶和盐铁之类的生意,平日里也有些自己的情报线索,可以在暗中调查,这次我来之前,已经接到了密旨,要查办杨秀的案子,这次也正好能派上用场。”
    独孤楷叹了口气:“赵柱国,以独孤的愚见,蜀中官员,几乎无人没有牵涉到杨秀案中,若是真要深究起来,只怕蜀中无人能幸免,这样打击面是不是太广了点,万一蜀中因为大批官員被查被免而出现混乱,那可怎么办?”
    赵仲卿的眼中寒芒一闪:“独孤总管,这就不是你我要考虑的问题了,皇上的密旨你也看过,要求勿要有一人漏网,赵某只管查案,查出来以后如何量罪定刑,那是皇上的事情,赵某惟圣命是从。”
    独孤楷点了点头,举起了面前的一觥酒,对着赵仲卿和王世充说道:“那独孤就与二位齐心协力,共查此案。”
    王世充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也举起了酒觥,跟着赵仲卿一起说道:“齐心协力,共查此案!”
    三个月后的大兴,已是正月,王世充穿了一身貂皮大袄,坐在地下密室里,看着对面男装打扮的红拂,一脸的倦容。
    红拂负手背后,如果不是丰满的胸部实在无法遮掩,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位丰神绝世的俊俏公子,她的脸上挂着微笑,对王世充说道:“王世充,看来这次你的成都之行,收获不小啊,两个月的功夫,就把杨秀的底翻了个遍,越国公说了,他一看到你这次整出来的那十三辆大车的罪证,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呢。”
    王世充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他揉着眼睛,说道:“那也得多亏了赵仲卿这个酷吏,这回我也算是开了眼啦,见识到了什么上古十八酷刑,其实上次我就挺奇怪,王世积也算是条硬汉了,怎么在他手下没三天功夫就开了口,这回见识了他的那些手段,我算是明白啦。”
    红拂微微一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赵仲卿的那个官儿就是越国公授意御史王伟上表弹劾的,而这回起复他去蜀中查案,也是越国公的意思。”
    王世充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哦,这又是为何?”
    红拂正色道:“赵仲卿为人,凶悍跋扈,如果放在边关,防守自然无虞,只是会苦了当地的百姓,若是放在朝中,又没有适合他的职务,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仗或者查案时用他,平时就给他个虚衔免官回家。
    突厥既然暂时已经平定,那赵仲卿自然不能放在边关,调回朝中后又很难有地方安下这尊大神,所以找御史上书弹劾他的横行凶暴之举,是必要的。
    但这回要查办蜀王杨秀的案子,也只有赵仲卿这样的狠人才合适,这个人不讲人情,六亲不认,手段酷烈,去蜀中对付那些地头蛇们最好,鬼也怕恶人,而赵仲卿就是能让这些牛鬼蛇神看了就发抖的活阎王,加上你在暗中收集的那些情报,这就让两个月不到,杨秀二十年的恶行都能一朝曝光于天下。”
    王世充叹了口气:“只是赵仲卿这回在蜀中的手也太黑了,杀的仪同以上的将军,州长史和司马以上的官員加起来就有七百多人,论罪给免官的官員更是有两千多,整个蜀中的官场几乎都被他一扫而光,不少州郡都只能临时提拔一些管仓库的吏員来代行州中之事,幸亏朝廷紧急调派了三百多名官員入蜀,不然现在那里的局势还无法收拾呢,只怕连我也得给留在蜀中呆上一阵子了。”
    红拂微微一笑:“越国公可不会把你就这么留在蜀中的,杨秀的罪行虽然已经曝光,但还差了最后一击,这还需要你来执行。”
    王世充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怎么还差了最后一击?难不成这么多的罪证,都不足以定杨秀的罪?”
    红拂叹了口气:“因为皇上本性仁厚,尤其是对自己的子女,近乎溺爱,以前秦王杨俊在任上也是胡作非为,甚至激起江南民变,就是这样的大罪,皇上也只是召他回京,严加训斥后,连他王爷的头衔也没有剥夺。这次看来,也有可能会是同样的处理。”
    王世充的心猛地一沉,坐直了身子,说道:“这次为了扳倒杨秀,你我都出力甚多,若是让杨秀知道了,以后我们可不好过。现在朝中的重臣大将,可有死保杨秀的?”
    红拂点了点头:“保杨秀的力量还不小,最大的一个是右屯卫大将军元胄,此外还有兵部侍郎元衡,这些人都是以前的益州总管长史元岩的同族,出于维护元氏一族的利益,也都选择了死保杨秀到底,尤其是元胄,在废杨勇的时候曾经出力扳倒了力挺杨勇的左卫大将军元旻,这两年深得皇上的信任,京城内外的屯卫大军几乎全由他所掌握,所以这个人的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王世充叹了口气:“独孤皇后的死,也会让皇上对儿子心生同情吧。”
    红拂点了点头:“正是如此。独孤皇后这几年一直身体不好,又一件接一件地受着骨肉离散的打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或废或死,看着自己最好的闺蜜,越国公夫人郑氏先她一步离去。她走的时候表情沉寂地就象是睡着了一样,并不痛苦,我想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仁寿二年八月,甲子日(十九日),独孤皇后崩于仁寿宫。当时杨坚悲伤不能自已,为之废朝三日,幸亏独孤楷在这之前就已经率军出发,不然可能还真的不会追究杨秀的罪过呢。
    王世充问道:“独孤皇后的丧事,办得如何了?我临走前听说好象是越国公主办,而我的那个术士师父章仇太翼,也以待罪之身协力。”
    红拂微微一笑:“这次还多亏了章仇太翼呢。独孤皇后崩后,皇上下令由越国公亲自为她挑一块风水宝地,越国公找到了著名的风水大师,上仪同三司萧吉,以章仇太翼辅之,会同其他的术士为独孤皇后选了一块吉地,于九月壬寅(二十八日)安葬,这场葬礼从选址到过程都办得很合皇上的心意,为此还重重地赏赐了越国公。章仇太翼也因此被赦免,直接召入宫中侍驾。”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我的那个师父的底细,我最清楚不过,平时装神弄鬼,炼炼一些红丸补药是没有问题,但要说修仙得道,那就是胡扯了。不过皇上这几年的身体老化得很快,上次尉迟女的事情以后,独孤皇后也不再管他在宫中临幸别的嫔妃了,他也确实需要章仇太翼给他炼制这些药丸呢。”
    红拂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章仇太翼入宫不过两个月,皇上就又变得容光焕发起来,看来这些药丸确实有用。只是独孤皇后死后,皇上又开始思念起骨肉亲情,就连杨勇,都准备网开一面了。”
    王世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这些年王世充听说杨勇一直想办法联系还忠于他的旧部,想要面见杨坚,申诉冤情呢。
    红拂正色道:“杨勇被囚禁在东宫内的内史府中,由晋王,不对,现在应该是叫太子了,亲自看管。最近这两年多以来,他天天写信给皇上求见,全部被太子给扣了下来。
    去年腊月的一天傍晚,有卫士在下值的时候,路过内史府的大门,远远地看到杨勇爬到一棵树上,对着宫内大喊大叫,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王世充一听到这话,冷笑道:“他是在呼叫皇上呢。”
    红拂点了点头:“正是,昨天傍晚的时候,越国公正在陪皇上在宫内散步。皇上这阵子心情不好,先是独孤皇后驾崩,又收到蜀王杨秀横行不法的消息,胸中闷得慌,下朝后特意召越国公和宣嫔(陈宣儿)一起陪同散步。
    结果路过那个靠近东宫的院墙时,突然听到高处有人在喊叫,皇上抬头一看,却是杨勇。越国公后来在家里对我说,那杨勇已经是满脸胡须,不修边幅,披头散发,象个疯子一样地在那里又哭又叫,冲着皇上大叫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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