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什么命?我只是个外地商人。”
    赵瀚连忙摇头拒绝。
    佃户们互相看看,又有一人跪地,接着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赵老爷救命啊!”
    “赵老爷行行好,放咱一条生路吧。”
    “赵老爷离开黄家镇,黄老爷就不逼咱们做工了!”
    “赵老爷……”
    此时此刻,赵老爷都快气死了!
    前后谋划二十多天,又酝酿了八天怨恨情绪。这些受到压迫的佃户,脑子里想的居然不是反抗,而是请赵瀚撤资离开黄家镇。
    在他们看来,黄老爷凶残暴虐,赵老爷心地善良。
    所以,赵老爷更好说话,亏一千两也不算什么。
    而黄老爷不好说话,咱们就只能忍了。
    一种变相的欺软怕硬。
    赵瀚现在不想弄死黄遵道,反而想把眼前的佃户给砍了。怒其不争!
    “皮子痒了是不是?”
    幸好有可爱的工头帮忙,这厮一鞭子抽出,呵斥道:“赵老爷心善,亲自给你们送茶水来,你们就想着让赵老爷赔本。一点良心都没有,忘恩负义的东西。都不准吃茶了,快去干活!”
    监工们纷纷挥鞭,打得那些佃户抱头躲避。
    他们挨着打,却跪着不愿离开,还想哀求赵瀚撤资走人,把全部的求生希望,都寄托于赵瀚的善良。
    赵瀚还在挑拨离间,连忙拉着工头:“这位兄弟,有话好说,别把人打坏了。”
    工头停手道:“赵相公莫要管,这些贱皮子讨打,再打一顿便好。”
    监工们顿时下手更重,佃户们不敢反抗,却又不听话去做工,只是硬挨着跪在那里。有人甚至受着鞭打,忍痛往前爬,死死抱住赵瀚的腿,哀求赵老爷赶紧离开黄家镇。
    看着被打得满地乱滚,却没有反抗勇气的佃户,赵瀚的心态有炸裂趋势。
    都什么鬼啊?
    赵瀚似乎不忍见佃户受苦,哀叹道:“罢了,罢了,我便亏一千两银子。谁去把黄老爷叫来,我要跟他把账结了。”
    “赵相公,你可不能走啊。”工头连忙劝阻,他还想继续克扣工程伙食费。
    赵瀚怒喝:“快去!”
    工头只能派出一个监工,仅一炷香功夫,便把黄遵道请到河滩。
    “反了,反了,都给我滚去做工!”
    黄遵道呵斥佃户两句,又赔笑说:“赵前辈,你莫要听这些人胡说八道,货仓保证很快就能建好。”
    赵瀚忧心忡忡:“得罪这许多佃户,就算把货仓建好,万一他们哪个起了歹心,趁夜跑来烧我的货物怎办?算了算了,我认亏一千两,便去隔壁镇重新选址。”
    “不至于,不至于,”黄遵道生怕赵瀚半途而废,“有晚生看着,这些人不敢乱来,前辈尽管放心就是。”
    赵瀚指着那些佃户:“都把人打成什么样了?我哪里放心得了!”
    “我保证没人敢烧仓。”黄遵道连忙说。
    “你怎保证?”赵瀚怒气冲冲道,“要不咱们立契,万一哪天,我的货被烧了,由你全额赔偿。”
    “这……”黄遵道顿时语塞。
    赵瀚冷笑说:“你都做不得准,还跟我保证什么?”
    黄遵道没法跟赵瀚交代,只能找佃户撒气,问道:“刚才是谁领头闹事?”
    “老爷,是黄老实带头!”工头指着最先跪地求救的佃户。
    黄遵道满脸狞笑:“好啊,黄老实,你还真不老实,敢带头破坏老夫的好事!你家的田没了,今年让给别人耕吧。”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黄老实瘫坐当场,傻傻看着黄遵道。
    黄遵道又看向其他佃户,威胁道:“谁敢再乱嚼嘴皮子,今后也别耕田了!”
    佃户们全被吓住,陆陆续续站起,拿着工具转身去干活。
    赵瀚刻意挑起的矛盾,被黄遵道三言两语就压下。
    土地!
    土地!
    土地!
    黄遵道手里握着田产,就等于握住佃户的命根子。
    予取予夺,不敢反抗。
    难怪历朝历代,农民起事口号都是“均田地”、“不纳粮”,土地和粮食才是成事的关键。
    人人平等?
    太虚幻了。
    人人有地?
    干他娘的!
    黄老爷当场给赵瀚上了一课。
    赵瀚手握屠龙术,却缺乏实操经验,很多时候都想当然了,他太过高估群众的觉悟。
    或者说,他对铅山县的情况比较了解,但黄家镇比铅山县封闭百倍,老百姓的忍受底线……已经没有底线了。
    换成铅山县,受到如此恶劣的对待,把佃户大规模往死里逼,根本不用赵瀚继续挑拨,佃户们自己就会揭竿而起。
    铅山县的士绅,只敢单独欺负一家,不敢欺负一大片。
    赵瀚对那句话领悟更加深刻: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且慢!”赵瀚突然喊道。
    不能放佃户回去干活,否则积攒的怒火会被浇灭。
    黄遵道笑道:“前辈,你看这事不就解决了?”
    赵瀚气呼呼说:“屁的解决了。你是本地大户,你这样逼迫佃户,他们自然不敢反抗。他们会把怨恨,全算在我头上!”
    “他们不敢。”黄遵道觉得赵瀚胆子太小。
    “今天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赵瀚大声质问,“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为何不给这些人工钱?”
    佃户们顿时止步,一个个转身看着黄遵道。
    “我家的佃户,做工给吃饭,已经仁至义尽,还要什么工钱?”黄遵道觉得赵瀚不仅胆子小,而且脑子也有问题。
    赵瀚大怒:“说好了的,每人每天50文工钱。你硬要降到30文,我也不好反对,怎的现在一文钱不给?”
    “你不要乱说,什么时候谈过工钱?”黄遵道终于警醒,但还是不知道赵瀚想干啥。
    赵瀚转身对佃户们说:“大夥都评评理,做工是不是该拿工钱?”
    佃户们心里向着赵瀚,却迫于黄遵道淫威,没人敢说一个字。
    赵瀚又问工头和监工:“你们也是有工钱的,工头每天100文,监工每天50文。你们且说,该不该拿工钱?”
    工头和几个监工,顿时面面相觑,才知道自己的工钱也被吞了。
    “放屁!”
    黄遵道急到跳脚,指着赵瀚大骂:“姓赵的,你他娘诚心挑事,快给老夫滚出黄家镇!”
    赵瀚怒火中烧:“你吞了大夥的工钱,还想吞我一千两银子?你不是欺负人吗?”
    一千两银子啊,众人开始同情赵老爷,那黄老爷真是太坏了!
    黄遵道虽然不知赵瀚想干啥,但肯定有大问题。反正白捡一千两银子,自己也不吃亏,黄遵德冷笑道:“我懒得跟你再说,我也没收过你的银子。若再不走,我就把你打出去,这黄家镇是我说了算!”
    “你这个混蛋,”赵瀚气得更凶,“我让春耕过后再动工,你非要现在就做,把佃户都逼急了。现在我的生意做不成,你连银子也不还我!”
    黄遵道没法解释,也懒得解释,干脆默认破坏春耕,指使家奴道:“给我打,把姓赵的赶走!”
    佃户们瞬间哗然,原来事情是真的,春耕期间急着动工,果然是黄老爷在使坏。
    扣工钱他们能忍,耽误春耕他们却快忍不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救命粮食!
    眼见家奴要动手,佃户却还在围观,赵瀚感到非常心寒。
    赵瀚吼道:“有卵子的,就站出来,我给你们讨还工钱!”
    “我看谁敢!”黄遵道扫视众人。
    佃户们本来前进了两步,被黄遵道一吼,瞬间又退回去。
    赵瀚又看向被夺佃的农夫:“黄老实,你没田耕了,全家都得饿死。你还忍得下去?”
    “我……我我……”
    黄老实双眼通红,抄起扁担往前冲:“我跟你拼了!”
    黄遵道连忙后退,吼道:“打死他!”
    “锵!”
    陈茂生腰上有刀,正是铅山县典史那把。
    赵瀚拔刀而出,当即砍翻一个家奴,又冲过去砍向黄遵道。
    黄遵道整个人是懵逼的,不是黄老实被激怒了吗?怎么赵瀚也动手砍人?
    而且,只是财货纠纷,一个秀才居然亲手杀人。杀一个还不够,竟要杀他黄老爷?
    “啊!”
    黄遵道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一刀砍在背上。这货惨叫着倒地,忍痛大呼:“快救我,快救我!”
    家奴们顾不上黄老实,纷纷朝赵瀚冲去,挥舞着棍棒乱打。
    赵瀚今天没带长枪,兵器稍微有些不顺手。他只顾往前冲锋,一刀削掉家奴持棍的手指,抢身撞翻另一个家奴,持刀再辟中第三个家奴的手腕。
    连续杀伤,场面血腥,吓得其他家奴全部后退。
    黄遵道已经爬起来,却被黄老实的扁担砸中。
    黄老实疯狂挥舞扁担,已经失去理智,口中只是喊:“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好汉绕……唉哟!”
    黄遵道挣扎爬起,却再次被打倒,躺在地上直叫唤。
    “快救老爷!”
    家奴们见赵瀚凶猛,不敢上前硬拼,立即去寻黄老实的晦气。
    “别跑!”
    赵瀚持刀砍杀家奴,在砍翻两人之后,家奴们吓得全部逃跑。他们想跑回去,给大少爷、二少爷报信,带着更多家奴过来帮忙。
    至于黄老爷,谁敢去救啊?
    被削掉手指那个家奴,都不敢弯腰去捡,连滚带爬就溜出好几丈。
    “杀……杀人啦!”
    佃户们惊叫一声,集体退出老远,却又麻着胆子不走,想看着黄老实把黄遵道打死。
    赵瀚指着一个佃户:“你过来!”
    佃户战战兢兢上前。
    赵瀚把刀塞到这人手中,指着黄遵道说:“去捅他一刀。”
    “当!”
    佃户吓得浑身发抖,握不稳刀落在地上。
    赵瀚冷笑:“你不捅他,我就杀你。快点!”
    佃户又连忙把刀捡起,几乎是被赵瀚拖着过去,在黄遵道身上象征性砍了一下。
    “都不许走,谁走我杀谁!”
    赵瀚指着河滩上的佃户。
    这些佃户都吓傻了,居然真没人跑,全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
    或者,其实他们心里,真的不愿意走。
    “你,过来!”赵瀚指向另一个佃户。
    那人连忙摇头,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跑。
    赵瀚心里郁闷得不行,他还想宣传造反思想,激起佃户们的造反情绪,最后却被逼得使用土匪路数——投名状!
    “我来!”
    突然一个佃户站出来,对赵瀚说:“赵老爷,我家里只有个老娘。你若愿意带我走,我便杀了这黄扒皮!”
    “好!”
    赵瀚大喜:“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说道:“我姓江,叫江大山,不是镇上的大姓,留在这里也是受欺负。”
    “好汉子,去吧!”赵瀚把刀递过去。
    江大山手持利刃,推开还在打人的黄老实,一刀砍在黄遵道脖子上。
    赵瀚下令道:“茂生,你立即回客栈,把先生和铁牛叫来办事!”
    陈茂生立即行动,这次他看到杀人,总算是不害怕了。
    至于小红和小翠,远远躲在一边,两个客栈伙计早已逃走。
    小翠比较害怕,小红却面带快意,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给黄遵道一刀。
    赵瀚又对江大山说:“带几个人划船过河,把对面的石匠都接过来!”
    “好!”
    江大山对着人群中喊:“有卵子的,都跟我走。”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站出两人。
    他们主动跑去黄遵道身边,挥舞铁钎和扁担,对着尸体打了两下,然后跟江大山一起操船过河。
    赵瀚对剩下的佃户说:“都听好了,我已杀了黄老爷,我还要去杀他两个儿子。跟着我干的,都有地可以分。我不是强盗,杀了人不会走,我家跟巡抚有交情。巡抚是什么?巡抚是江西最大的官。我就要把黄家镇占了,土地都分给你们,官府也不会派兵。谁想分地的,都站出来!”
    迟疑片刻,陆续又站出三人,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
    小红突然冲过来,捡起一块石头,在黄遵道尸体上砸了两下,然后对着人群喊:“大哥,你还不站出来。我都反了,你逃得掉吗?”
    小红的哥哥黄有田,惊恐得直往后退。
    退了几步,黄有田硬着头皮上前,举起铁锹开始鞭尸。
    赵瀚笑道:“这几位兄弟,都有田土可以分。黄老爷的田,今后就是我的田,谁想分田就赶快!”
    没人再出列,他们还要观望。
    因为黄遵道的两个儿子还在,许多家奴也在,除非把那些人也打死。
    江大山把石匠们接过河,还没来得及说话,黄顺成、黄顺章就带着家奴杀来了。
    另一边,张铁牛疯狂奔来,双手提着板斧,哇哇大叫:“俺铁牛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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