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阁建在一座高山上,我已经记不起山的名字。这座山陡峭高峻,山壁近乎直立,无人可以攀援,连羽人都不可能飞上来。因此谁也说不清,龙渊阁是怎么被建造上去的,那些用以联系龙渊阁与九州世界的索道是谁修建的。
    “有一种传说,龙渊阁的建造者是龙,也只有龙才具有这样的力量,”有一次,我的一位师兄故作神秘地对我说。
    这种说法的最可气之处在于,你根本无法验证它。龙渊阁搜罗了全天下所有的知识,但对于龙的纪录,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在生物部中,关于龙只有寥寥几句描述:
    没人见过真的龙。没人能证明龙的存在。没人能证明龙的不存在。
    至于龙渊阁本身的建造史,那是整座龙渊阁中唯一未解密的部分。听师兄和前辈们传言,它被锁在一只上了十三把金锁的盒子里,关在七扇厚重的大门之后,无人能够得见。
    从龙渊阁的窗口探出头去,是一片浓重的云气,那是因为山很高,龙渊阁几乎就建在了云雾中。透过云雾,可以看到头顶的星辰,它们的光芒模糊而黯淡,看来仿佛触手可及,伸出手才发现它们的遥远。
    往下看,就是长长的索道,那索道上的灯火星星点点,一直连到山脚,从我们这里看不到边。但我们能听到声响,听到机械运转的噪声和纸张撞击木箱的声音。每一天,成百上千箱的资料文书从九州各地汇聚于山底,再通过索道一路传送上山。如果有闲人成天在窗口张望的话,就会看到火光由远及近,连成一条长龙,从视线的边缘慢慢来到眼前,那火光映照下的,是九州每一天发生的各种事件和产生的各种新知识。龙渊阁的全部书籍,都是根据这些资料编撰而成的。
    龙渊阁在九州各地都有资料搜集者,他们并不是龙渊阁的子弟,只能算作某种雇工。但他们都以这种身份为荣。对他们而言,能为龙渊阁尽一点微力,都是足以光宗耀宗的荣誉。
    “但是他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被允许上这座山、见到龙渊阁的真容,”我师兄对我说,“同样,我们也不可能下山去。因为龙渊阁必须旁立于世俗之外,才能保证知识的纯洁。”
    所以龙渊阁记录的纯洁的历史,都是由世俗者转述的历史。据我所知,有一半人毫不怀疑这种转述的可靠性,剩下一半人则心存疑虑。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总是在想,即便搜集者们的忠诚无懈可击,但他们的眼睛与耳朵,也有可能受到误导或者扭曲。这种误导或扭曲,通过那长长的索道传到我们手里时,是否就意味着一段谬误的开端呢?
    人说好奇心杀死猫,我过去没发觉,现在才感到这话不假。其实我对宇文非所说的只不过信了两三分,但这两三分的什么九州什么龙渊阁就让我养了一个白吃饭的,真是岂有此理。
    “大哥,我可是无产阶级,”我说,“您老跨越时间空间而来,可有什么能换点饭钱的宝贝?”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假如他身上有点什么古董之类的玩意儿,那就不只是饭钱的问题了,一时间颇为期待。
    他双手一摊:“我一无所有,真是抱歉,这身衣服还是出逃的时候顺手拿的。”
    “好吧,”我哀鸣一声,“我这也算是为了探求真理而献身了。”
    他倒是无欲无求,一天给几包便宜方便面就能喂饱,但长期赖在此处,对我毕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最近学生放假,政府又管得严,我在中关村出没都战战兢兢,眼看要坐吃山空。而大学者宇文非大人至今还没有形成一个最基本的思路,如何回到他的九州。
    “你不是说找到我就有办法了吗?”我咆哮着。
    “我只是说有可能,”他慢吞吞地说,“总之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受到星辰力的人。”
    星辰力顶屁用,至少不能当饭吃。夜里我热得睡不着,看着夜空中有气无力的星光,心里这么想着。屋里那小破风扇鼓出的气流好似电吹风,也亏宇文非能鼾声如雷。
    九州的星空会是什么样呢,我禁不住想。那些和地球、太阳系、宇宙截然不同的星星们,会在天空中作出怎样的排列,会对大地产生怎样微妙的影响?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会不会也有占星术士在大地各处游荡,用天象的异变去鼓动君王们大动兵戈?
    “你猜得对,”宇文非说,“我们都相信星阙的扰动与万物的运转密切相关。所谓阙主情性,星演天运,曜辅人寰。”
    “你能不能给人留点隐私?”我扭过头瞪着他,“这年头条子用测谎仪还得被试人同意呢。”
    他嘿嘿一笑:“对不起,你要是不愿意,以后我就不这样了。关键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太少,通过阅读你的思维,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哪怕你觉得太阳绕着地球转也无妨,”我喃喃地说,“只要你能早点回九州就好了。蹲进你的龙渊阁,别再出来祸害我了。”
    “祸害……”他咀嚼着这个词,“回到九州,我们未见得就不是祸害。”
    “你们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能祸害谁?”
    “我在你的脑子里读到过这句话:知识就是力量。某种程度上说,知识也是祸害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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