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还挺巧的,可以去我们河络部落学艺了,”萝漪揶揄说,眼睛看着窗外的大雨。连日来积聚的暑气在大雨中迅速消散,连街头抱头鼠窜的行人们看上去都有些欢乐的气氛。雨点打在云湛那鬼知道用什么材料缝制成的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从小就喜欢雨,”萝漪说,“一到下雨的时候,我就喜欢到雨里面去乱跑,浑身淋得湿漉漉的,就算事后生病了都不在乎。朋友都说我疯疯癫癫的,可我总觉得,雨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东西,能把一切肮脏都洗净。”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可后来部落里的智者告诉我,雨水其实一点都不干净。天空中原本布满了尘埃,雨水把尘埃都洗净了,再带到大地上来。于是天空虽然澄明了,大地却容纳了所有的污秽。于是我非常失望,后来也就再也不愿意见到下雨了。”
    云湛像不认识一样看着萝漪,心里想着,敢情河络这样的种族也能有自己的想法,我还以为他们就像蚂蚁呢。两人沉默了一阵子,暴雨已经很快的止息,乌云散去,露出最后一点残阳的血色。很快这一丁点余晖也被黑暗吞噬,但雨水带来的凉意也未能持续多久,夜色中的暑气又再度升腾开来。
    “差不多了,”萝漪说,“我们再去云宅吧。”云湛应声而起,拉开门,两人正准备下楼,却听到走廊尽头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云湛连忙把萝漪拉了回去,将门关上。
    “有敌人?”萝漪慌慌张张地取出了弓弩,云湛伸手把她挡住。
    “没那么严重,”云湛挤出一个笑容,“一点小问题而已,实际上,每次下雨过后总会有那么点小麻烦找上门来,我们稍微等等就没事儿了。”
    那个愤怒的脚步声已经靠得很近了,萝漪也听清楚了他嘴里嚷嚷的是什么:“……你这个该死的混账,一下雨就支个破棚子把雨水全引到我这儿来,今天我一定不能放过你!”
    萝漪啼笑皆非,云湛却没有丝毫羞惭之色:“没关系,咱俩不作声,他砸一会儿门骂几句就算了。法制社会嘛,他还真能破门而入不成?”
    “你们天驱都是这么做事的么,”萝漪叹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么点小事用不着拔到那种高度吧,”云湛嘟哝着,“大不了我攒点钱换个新窗户就是了。”
    正说话间,来人终于敲门了,但出乎萝漪的意料,却并不是敲的云湛的门。砰砰砰的几声响,都砸在了隔壁门上。
    “滚出来!姓云的!”来人大喝道,“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连萝漪都忍不住窃笑起来:“这个人连门都没认对怎么就开始喊了?”
    “我们的楼道太阴暗,房东舍不得掌灯,”云湛坏笑着,“找错门是常有的事儿,所以骂错人也难免。”
    不过隔壁似乎并没有人,空响了半天,并没有人来应门。但来人不依不饶,仍然起劲的手脚并用着:“滚出来!我今天看到你上楼的,别以为不吱声就躲得过去,姓云的!”
    “这小子可能喝了点酒,”云湛低声说,“我这邻居只怕要倒霉,这座屋子的装修质量快赶上云捕头的办案水平了。”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一声轰然巨响,萝漪感觉到整座房子都震动了一下。“还好地板没塌,”云湛满意地松口气。
    而此时砸门的醉汉已经顺势跌进了隔壁房间里。“人呢?”他大声自言自语,“我明明看你上楼了,你藏哪儿了?快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在屋子里摸索了一圈,萝漪和云湛可以清晰地听到各种家什被撞倒碰翻的声音。最后他沉重地坐在地上,含混不清地念叨着:“闹鬼了!大活人不见了!”
    萝漪忍住笑,一回头,却看到云湛两眼发直,于是伸手拍拍他:“怎么了?不是吓的吧?”云湛却毫无知觉,紧皱眉头,冥思苦想着些什么。最后他居然拿出几个待客用的、一望而知地摊上随手捡的劣质瓷杯,放在桌子上排成一排,好似小孩过家家。
    “喂,这会儿你还顾得上玩?”萝漪有些按捺不住了。云湛却挥挥手,示意她噤声。他把几个茶杯随意调换着秩序,然后又两个两个地互换位置,最后像酒足饭饱的食客一般满意地呻吟一声。他直起腰来,疯子一样在屋子里来回乱转,嘴里念念有词,双手还不停地胡乱比划。
    萝漪发现,他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活像捡到了宝贝。
    “我全明白了,”他笑容可掬地说,“咱们可以走了。”
    暴雨虽大,干得也快,于是雨后的南淮街头变得十分泥泞,两人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出这片街区。萝漪不住的想要提些问题,云湛却始终故作神秘,缄口不答,这令她十分不满。
    “你要觉得我笨听不懂就明说!”萝漪气鼓鼓地说,“我知道我笨,我们部落的人都这么说……”
    云湛慌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我也只是推断,万一猜错了,岂不是让你白高兴了?”
    萝漪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云湛难得大方地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城西而去。不料到了云宅外一看,居然站了一溜捕快把门,而云湛的老冤家安学武就虎踞在门口,大有“此山是我开”之势。
    萝漪叫了声苦:“他不是满世界抓夸父去了吗?”
    “我哪儿知道?”云湛也很无奈,“兴许这城里的夸父都被他抓光了,于是乎他老人家没事儿干了……”
    只听安学武正在中气十足地给手下训话:“我知道你们多半都和那个姓云的有点交情,但是国家的法律是神圣不容……”
    “陈词滥调!”云湛嗤之以鼻,“从来没点新鲜的。看来要混进去不容易了。”
    萝漪却是无所谓:“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地道里钻进去,我早就挖好的,你忘了?”
    云湛大喜过望,但跟着萝漪找到了地道口后,他一下就蔫了。“这么窄小的地道,我怎么能钻得进去?”他十分泄气。
    萝漪挠挠头皮:“这可不能怪我,当初我那儿想得到会有一个羽人用得上它?”她想了想:“要不然这样吧?我把你变成一个球,然后带进去。”
    云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我修习的法术,可以把人变成金属质地的东西,”萝漪说,“虽然沉了点,我勉强还能把你推进去。”
    “但是……万一变不回来呢?”云湛不无担忧。
    “没可能,”萝漪答得很干脆,“这种法术只是暂时变身,以我的功力,充其量维持小半个对时。要让你再也变不回来,除非是顶级的大法师。”
    云湛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不解释了,快变吧。”
    对于云湛而言,变成金属显然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特殊体验,可惜变身之后,他就失去了所有知觉,因而无法知道成为一个金属球被人推着滚在地上是什么滋味。但他可以肯定一点,就是这个铁坨子肯定轻不了,因为他刚刚恢复意识睁开双眼,就见到萝漪在身旁呼哧呼哧大喘粗气,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几乎快要虚脱。
    云湛颇有些内疚,讪讪地想要说两句,萝漪已经喘匀了气,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问题,我变成金属球,也会那么沉的。咱们出去吧。”
    他这才发现,两人已经在云府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呆着了。云府已经许久没有人气,这屋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灰,一只死苍蝇躺在桌上。
    “连苍蝇都饿死了,”云湛喃喃自语,“还真是座空宅啊。”
    萝漪说:“好了,现在我们已经在这里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了吧?”
    云湛诡秘地一笑:“首先,我们再去一趟云老爷的房间,我想请你帮我辨认一点东西。”说完,拉起摸不着头脑的可怜河络,蹑手蹑脚地溜进了云天杰的房间。他很快找出了那块活动的地板,将它拉起来,下面显出了地道。
    地道里面略有些积水,看来是刚才暴雨留下的遗迹,云湛不禁很得意:“我就猜到肯定会这样。”
    萝漪一怔:“怎么猜的?”
    云湛卖个关子:“你先帮我看看,判断一下这个地道什么时候挖的,好不好?”
    萝漪二话不说,跳了下去。地道里积的水足足没过了她的小腿,她却恍如不觉,过了一会儿爬上来:“从泥土的痕迹、硬度来看,不会超过三个月。”
    “这就对啦,”云湛说,“一个挖掘不足三个月的地道,施工粗糙得下雨都要漏水,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萝漪呆住了,沉思一阵子,“这说明凶手三个月前才挖的地道?而且很匆忙,所以挖得相当粗糙?”
    云湛晃晃手指:“这么想不无道理,但我们可以有更好的解释。现在陪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走走。”
    萝漪不明所以,跟着他出门。两人离开东进,来到西进的那一排房间。云湛径直领着她走向西进北首的第一间房,根据之前看过的布局图,那是几名干杂活的丫环的房间,其中的陈设十分简单,一目了然,倒是符合丫环的身份。
    云湛走进去,仔仔细细地检视着,还不时俯下身去趴到地上,不知在摸索些什么,让萝漪以为地上有钱。最后云湛来到墙角,伸手招呼萝漪过来。
    “你好歹学过秘术,”云湛说,“帮我分辨一下,这里是否有某些秘术的封印?”
    萝漪走到墙边,一脸纳闷:“什么都没有啊?”但云湛的目光中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坚持,于是她闭上双目,默念了几句咒语,接着她的面色突然变了。
    “很强的秘术,”她低声说,“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守护的咒语,与施咒者的生命相关联,我不见得解得开。”
    “这就对了,”云湛长出了一口气:“大概只有辰月教主本人,才能施放这样的咒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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