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钻了两个洞的脑袋虽然止住了血,但还是疼得厉害,不过云湛强忍着疼痛,刚苏醒过来就来到龙斯跃的尸体旁,仔细查验。
    “真的是早就死掉的尸体,”他长吁了一口气,“不然我就变成这小姑娘的杀父仇人了,还不得被她剁成肉渣啊……我说,她没什么事儿吧,怎么一直昏迷不醒?”
    “我给她加了-个昏睡咒,”萝漪说,“我感觉,我们这位不愿意露面的朋友,好像很不喜欢面对风笑颜。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如果想要和他谈谈,也许我们只能让风笑颜继续睡下去。”
    云湛一面龇牙咧嘴地想着疼,一面思索着眼前发生的奇变。自从进入海底城以来就和他们并肩作战对抗曲江离的龙斯跃,竟然会是一具被秘术操纵的死去多时的尸体,而他的所有同伴也和他一样。这无疑和当年的三皇子篡位一样,都是操纵尸体的御尸术在起作用。但操纵-群尸体列队并不难,要操纵十个人各自作出各自的动作,把自己施放的秘术隐藏在尸体的动作中,尤其是对抗着曲江离这样的高手,这位幕后操纵者的实力,恐怕不是一般的尸舞者可以比拟的。
    “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风笑颜?”云湛推想了很久后,谨慎地开口,“她不大可能会有什么事得罪你,那么,你排斥她,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了。你是和她父亲龙斯跃有仇,还是和她母亲风宿云有仇?”
    对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云湛肯定这个人一直在听。他环顾四周,村民们都躲得远远地向这边窥视,目光中充满切齿仇恨。他们亲眼目睹了救星的死亡,却也不敢上前进行报复,但他们的仇恨之火也许会像他们的虔诚信仰一样,一代代传下去。
    现在也顾不上去考虑那些人啦,云湛站在空地中央,高声说:“你是双胞胎姐妹中的妹妹风栖云是不是?风宿云抢了你老公,你就决意报复,暗害了自己已经怀孕的姐姐,却让风长青误认为她才是妹妹。”
    对方并没有回答,但地面却开始轻微的震动,似乎是一种愤怒的表达。云湛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想:“然后你顶替了姐姐的身份,假意协助自己的丈夫暗算了曲江离,获得法器库的藏匿地点。但你的目的并不是毁灭法器库,正相反,你其实和曲江离,连衡之流一样,充满了贪欲,你想要霸占法器为自己所用。”
    不只是地面,周围的林地也仿佛有大风刮过,树叶开始轻抖。云湛叹了口气:“被我说中了,对吗?你跟随着你骗来的或者说强抢来的丈夫,一路找到了这里,等到了法器库开启的时候,你才露出你的真面目,你利用法器的力量杀害了他们所有人。
    “但是和曲江离的问题一样,法器库每次开启的时间是很有限的,而每取出一件法器,都会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所以你并不满足,何况你也始终担心着曲江离在十九年后会卷土重来,所以你保留了那些尸体,想要在十九年后利用他们的掩护,给曲江离致命一击。只不过,我们三个的到来帮你省了很多力气。
    “曲江离、公孙蠹、龙斯跃、连衡……这些人各怀不同的目的,被命运纠结到一起,彼此算计争斗,但到了最后,唯一达到目的的却是你。比起他们,你真是太聪明了。”
    ◇
    林地里的树枝都摇曳起来,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云湛的右手悬在箭壶上,随时准备开弓战斗,但郁闷的在于,连敌人究竟藏身于何处都不知道,他斜眼看着萝漪,却发现萝漪并没有进入临战状态,反而一脸沉思地坐在地上,不由得有些纳闷。
    他正准备给萝漪一个暗示,却忽然觉得那些树木摇晃的姿态有些不正常。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风,树木却如同遭遇了大风一样,树干似乎要要断了。他意识到了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逃开,离他最近的十余株大树猛然间连根拔起,像投石车抛出的巨石一样向他横撞过来。
    这些树干体态粗长,横飞过来的时候几乎挡住了所有的逃路,云湛别无选择,只能向上高高跃起。巨木从他脚底擦过,又飞出数丈才跌落到地上。
    但这些树木仅仅是诱饵。眼看云湛跳在半空中,已经无力转换方向了,从地下骤然又伸出了几根藤蔓。但这一次并非先前那种粗藤,而是纤长坚韧、迅若毒蛇的细藤。别说云湛已经没有暗月之力来凝出羽翼了,就算有,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几秒钟之后,云湛被这种比麻绳还结实的细藤捆得死死的,更多的藤蔓伸出,结成了网状,云湛就像一个正在生长的葫芦,被吊在了半空中。而就在他悬吊之处的正下方,无数尖锐的石笋冒了出来。看得出来,只要那些藤蔓一松,云湛就只能摔下去被穿在石笋上,好似蛮族人爱吃的烤羊肉串。
    “云湛,你服不服?”一个冷冰冰的女人的语声响了起来,但声音显得很发散,让人无法判断方位。
    好汉不吃眼前亏,云湛想着,郁郁地开了口:“服了。”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下去,”对方继续说,“好歹刚才也是我救了你的性命。”
    云湛哼了一声:“我哪点胡说八道了?我刚才说的错了么?”
    “你当然错了。”萝漪插嘴说。她仍然在一旁按兵不动,而且看见云湛身处险境也并不慌张。
    “你不过来帮忙还净说风凉话!”云湛气不打一处来。
    萝漪摇着头:“云湛,你想想,被曲江离操纵的公孙蠹虽然厉害,但我们都还能勉强相抗。刚才这几下,你有一丁点反抗的余地么?人家有这么大的本事,还需要留下那些尸体做诱饵才能对付曲江离?”
    云湛一愣,回想着那些大树连根拔起然后撞向自己的威势,回想着这些困住自己的灵活而坚韧的藤蔓,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的猜测不成立,但她留下这些尸体,总还是有目的的吧。”
    “当然有目的,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目的都是坏的,”萝漪仍然悠悠闲闲看着云湛吊在半空中摇来晃去的狼狈模样,“你是不是自从吃过我一次亏之后,就觉得天下的女人都是一肚子坏水?”
    “我没有,”云湛大摇其头,“你早就说过,人类或羽人和你们河络不能通婚,所以在我眼里你不是女人,充其量把你看做一只狡诈的狐狸。”
    “过奖了!”萝漪哈哈大笑,“可是我说这番话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云湛想了想,点点头,语气中有一种如释重负:“我总算想通了。想要霸占法器库的不是她,而是她死去的老公龙斯跃。她所做的一切……其实一直都是为了维护丈夫的名誉而已啊。”
    ◇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身下那些石笋立即缩回了地下。接着全身一松,藤蔓都松开了,云湛一下子掉了下去。他身手倒是灵活,半空中翻个筋斗,稳稳地双足落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害你姐姐呢?”云湛问,“难道是你姐姐要做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逼得你不得不动手?”
    对方又陷入了沉默,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云湛却发现,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树林又产生了波动——看来他的话又说错了。他的疑虑更深,把风笑颜向他讲过的一切在脑子里又重新过了一遍,试图寻找到其中的疑点。他原本一直纠结于曲江离、龙斯跃和公孙蠹这三个人,并没有把太多心思放在风笑颜的身世问题上。眼下陡然发现,原来那对孪生兄妹才是二十年前种种谜团的最终答案,这个始料未及的变故就让他激发起一股运用自己的智慧揭穿真相的欲望。
    他思索着这两姐妹的恩怨由来:姐姐风宿云是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妹妹风栖云则很不安分,专门结交邪道里的朋友,为此和家里闹翻了;龙斯跃打上门来要娶风宿云,但实际上,他认错人了,这个风流情种本来爱上的是风栖云;风栖云曾和独眼人交往甚密,她的姐夫龙斯跃也为了法器库的事而假意拜在曲江离堂下,实则是对天驱和曲江离两头欺骗……事情到了这里,都还算明朗。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明晰的答案。那个九个月后突然出现的怀孕女子、也就是风笑颜的母亲,究竟是谁?而到底是谁布置了森林的机关,让她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还有后来这个发了疯的女人不断在墙上刻画的名字:“龙斯跃,风宿云。”她反复书写着夫妻俩的名字,又意味着什么呢?这代表着-种怀念,还是一种刻骨的仇恨?似乎二者都讲得通。
    云湛沉默着,推想着。他发现无论自己猜测是姐姐陷害了妹妹,还是妹妹陷害了姐姐,都会出现一些讲不通的情况,或者与姐妹俩的性格相矛盾的情况。最关键的在于,一个能下毒手对付自己亲姐妹的人,和一个在法器库苦守了二十年、并为了龙斯跃的声誉不惜忍辱负重的人,这二者很难画上等号。
    那如果还有第三种情况呢?云湛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道电光闪过,把一些过去一直没有看到的死角照亮了。他深吸一口气,高声说:“你是姐姐风宿云,发疯的是妹妹风栖云。但她发疯并不是你的责任,因为她先设置机关陷害你,没想到最后算计到了她自己。”
    说完之后,云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树林出奇地平静,也不知对方听了他这番话究竟作何反应。过了良久,地面又是一阵轰隆,云湛绝望地想:我又猜错了?
    地面裂开了,出现了一个和方才的法器库入口差不多大小的黑洞,无数卷曲的藤蔓从地下涌出,在半空中妖异地舞动着。这些藤蔓乱糟糟地挤在一起,蠕蠕而动,就像是放大了上千倍的毒虫,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几根最为粗大的长藤挤到了最前端,托起一个巨大的蚕茧一样的灰色物体。萝漪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云湛身边,和他一样,带着古怪的预感看着那深灰色的茧。
    一声轻响,这个巨茧从中间裂开了,云湛扬起头,死死盯着巨茧的中央。在那里,有着一个奇异的状若人形的东西,它有着女人的头颅和躯干,却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四肢。本来该生着手脚的地方,伸出了四根触手,和茧壳相连。那颗女人的头颅,有着一张堪称美丽的面容,而且很像风笑颜。把她的脸型和龙斯跃的眉目结合起来,基本上就是风笑颜的脸了。只是女人损了一目,左眼处是一个空洞,配着俏丽的脸,就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
    “你猜对了,”女人的头颅开口对云湛说,“我就是风宿云。你刚才说,我妹妹发疯了?”
    “是的,在那天夜里之后,她生下了这个女孩,此后就发疯了,三年后死去。”云湛回答。
    风宿云闭上双眼,云湛看到两行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捡着要紧的部分,把己方三人如何卷入这个事件,又如何一路找到法器库的方位大致向风宿云说了一番。说话时,风宿云一直看着昏迷在地上的风笑颜,表情很复杂,尤其听到风栖云凄惨的死状时,一脸的不忍。等云湛讲完,她又问:“这个女孩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吧?”
    “我给她施加了昏睡咒,不到我唤醒她起不来,”萝漪说,“就是为了方便你说话。”
    “那样最好,”风宿云的脸上写满酸楚,“宁可让她恨我、把我当成一个坏人,也不要让她在期盼了二十年后,才发现她的父母原来都是……”
    她顿了顿,好像是在思考自己应该怎么措辞,最后她对云湛说:“刚才你应该听到了我丈夫和曲江离的对话。他告诉曲江离,他是一个天驱。而你过去也是个天驱,对于天驱的信仰,肯定很了解吧?”
    “我了解,”云湛点点头,“因为我舍不得为了这个信仰而放弃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我才退出了。”
    “你是一个聪明人,”风宿云叹息一声,“而我就是两样都舍不得放弃,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云湛的心一下子抽紧了:“你……你也是一个天驱?”
    “没错,我是,”风宿云说,“二十年前,我丈夫来到雁都,寻找一个与他接头的人,但没有找到,因为那个人是个叛徒,已经被人除掉了。除奸者还肩负着监视我丈夫、弄清他底细的重任……那个除奸者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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