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少,鲜少有温柔的时刻,说的都是“再吵把你头拧掉”、“不如把头伸出窗外冷静冷静”、“不说话,我送,再说话,扔回去”,可是现在的顾清淮侧脸每道弧线都温柔,像学生时代每个女孩都会暗恋的大哥哥。
    可能他就是她的大哥哥。
    那个让人心疼的小姑娘,脸已经慢慢红了个透彻。
    都是女孩子,钟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是喜欢他的。
    他们在同一片土地长大,他们聊天可以说家乡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语言构建一个将其他人排除在外的小小世界。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攥起,无力感顺着脊背攀爬。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个女孩就是顾清淮喜欢过的女孩子?
    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待见到他,现在满心欢喜被一盆冰水浇灭。
    患者从手术室推出来,女孩子快步跑过去,顾清淮和她对上视线:“情况还好吗。”
    半个月没见面,见面第一句话,是问女孩父亲的病情,钟意嘴角微微弯:“手术很成功。”
    她嘴角的笑意难以维持,吃醋吃得毫无立场。
    不知所措,不想如此讨人厌,可是情绪这种东西到底不受自己控制。
    鼻腔酸涩得要命,明明她攒了好多话和顾清淮说。
    比如,我最近每天都在学做菜,以后如果你下班回来很晚,我也可以给你做饭。
    比如,我买了一双特别可爱的鲨鱼宝宝拖鞋,有男款,就顺便也帮你买了一双,你不要嫌弃。
    比如,我又找了一部惊悚片等你一起看,我还想去音乐节,想去海边,想去山上看一次日出……和你一起。
    可是现在,他人在她面前,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对上那道清澈如水的视线,她想笑,最终以失败告终。
    “我先去换衣服啦。”她指了指深绿色的手术服。
    顾清淮薄唇轻启:“好。”
    钟意突然开始想念昨天给她唱《宝贝》的顾清淮,因为那一刻,他独属于她。
    -
    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钟意的小卷毛在脑后绑了个揪揪,穿着宽松完全没有腰身的娃娃裙,牛油果绿,领口精巧弯折,衬得肤白如瓷,脚上是奶白小皮鞋,看起来还是显小。
    夏夜的晚风清凉,顾清淮身上的味道被风带到自己的鼻尖,香香的很好闻,是沐浴露又或者是洗发水的味道。
    这位唇红齿白的南方帅哥,此时身上是宽大的深蓝t恤和白色运动中裤,像哪个大学走出来的水灵灵的校草。
    可是再好看又怎样,又不能给他挂个胸牌,写上:钟意专属。
    身侧小姑娘今天好像格外沉默,昨天遇到变态都没有如此消沉,顾清淮柔声开口:“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钟意仰起脸,看他浅色瞳孔映着路灯,波光流转勾人不自知。
    她摇摇头,干巴巴冲着他笑:“没有,都挺好的,女孩爸爸的手术也很成功,你不用担心。”
    顾清淮“嗯”了声,他们经过每天下班都要经过的小公园。
    那个女孩是不是你喜欢过的那位,这个问题像鱼刺一样卡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鲠得钟意胸口发闷。
    她小小声开口:“你们那儿的方言还挺好听的,就是听不懂。”
    顾清淮眼睫低垂,似乎有些迷茫,钟意又开口:“那个女孩还挺漂亮的呢,个子高头发也长,还很乖巧懂事让人心疼……”
    她睫毛轻颤,猜测,顾清淮现在是不是还在喜欢她。
    她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连带父亲病情都关心。
    顾清淮没有应声,只是垂眼看了看她,而后慢慢移开视线。
    公园里的路,弯弯绕绕,时不时冒出几个夜跑的姑娘小伙或者散步的阿姨小孩。
    以往,见到顾清淮钟意都恨不能当块狗屁膏药,但是今天,她走得很慢,刻意落后于他。
    这样的距离她才敢肆无忌惮看他。
    看他似乎新剪过的短发,靠近脖颈的发茬很短。
    为什么喜欢要和占有欲捆绑在一起呢?
    明明最初的最初,她只希望顾清淮工作不违法,这样她就可以喜欢他。
    可是当自己可以喜欢他,她又开始希望这个人是自己的,只可以对自己笑,只可以对自己温柔。
    公园里的人很多,暖黄灯光下,篮球场上的小姑娘依偎男朋友怀里嬉笑打闹,走累的小朋友骑在老爸肩膀和妈妈说笑,只有她,耷拉着脑袋跟在顾清淮身后,像个无人认领的小朋友。
    顾清淮看那个落后于自己的影子,小小一团无精打采,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小蜗牛。
    所以她不开心,是因为那个女孩吗。
    他薄唇轻抿,冷淡神色一如往常,几个想要联系方式的小姑娘望而却步,只好感慨着“好冷好帅好带感”,一步三回头地和他擦肩而过。
    没人注意到,这位冷淡酷哥此时不知道在想什么,耳朵一点一点红了。
    “狗狗都有人牵着呢。”
    钟意瘪着嘴角无意识说了句,目光甚至有几分艳羡,眼巴巴跟着那萨摩耶走出好远。
    再去看顾清淮背影,她突然就有些委屈。
    知道你个子高知道你腿长,就不能等等我吗混蛋?
    我也想和喜欢的人牵手……
    身侧人来人往,耳边喧嚣热闹。
    顾清淮走在前面,没有回头,背影清瘦、挺拔,像哨所旁干净明朗的小白杨。
    小白杨闷不吭声,把自己的手递向身后。
    那手指瘦直修长,骨节分明,骨骼和青筋的线条都干干净净,冷白如玉。
    她心跳蓦地一停,呆在原地,不敢自作多情。
    他侧头,漂亮的嘴唇轻轻动了动:“能拿你怎么办。”
    声音低得轻不可闻,是无奈的也是纵容的,被夜风一吹就散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想要递给他,却又不敢。
    可是压抑了整个晚上的委屈酸涩,在那个瞬间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漫上来。
    直到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向下,松松散散握住她手腕,他的虎口轻轻卡在她的腕骨。
    仿佛是在回应她说的,狗狗都有人牵呢。
    “钟意也有,”他声线清润,低声哄人的时候温柔得不像话,“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钟意蓦地抬头,肌肤相贴,电流无处发散,全部顺着毛孔传遍四肢百骸。
    顾清淮一双眼湿漉漉的明亮又柔软,小男孩似的、又红着耳朵低声说了句:“我不喜欢她。”
    第36章
    虽然两人住在一起半年,顾清淮背过她也抱过她,但都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背的时候是她肚子疼,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冲锋衣。
    抱的时候是她受了伤,他拿他的衬衣把她裹得像个蚕茧。
    他的所有举动都温柔而分寸感十足,甚至是疏离的,那些时候肌肤没有一寸相贴。
    真正碰到,是他生日,他短暂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因为她想要给他抹奶油却不敢。
    她碰到他的鼻尖,现在再想起那一刻,指尖的触感依旧清晰,天崩地裂的心动仿佛要将她吞没。
    再就是现在。
    钟意低头,看顾清淮冷白干净的手指松散圈住她的腕骨,他的指甲修剪干净彻底,凸起的骨骼和青筋是年轻男人的禁欲和冷气。
    这样修长漂亮的手,如果放在网络,简直是手控福利、让人想要舔屏。
    而现在,他牵着自己手腕。
    温热、干燥,似有薄茧,窸窣的电流在不断扩散,夜风吹来都是热的。
    钟意懵懵的,满脑子都是顾清淮和那个小姑娘说话的场景。
    却听见他轻声哄人:“钟意也有。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那语气温柔得能将人溺毙,比他跟那个女孩说话的时候还要耐心。
    她本来就对“好不好”这三个字没有什么免疫力,更别提是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
    他字音里的在乎、小心翼翼甚至是纵容,都清晰分明,让她的心止不住塌陷软成一片。
    那些细小的委屈冒出来,在他清澈柔和的目光下倏然消散。
    她刚要蹬鼻子上脸跟他讲讲条件,比如你以后不准凶我、不准再说给我把头拧掉,就听他又小男孩似的低低说了句:“我不喜欢她。”
    她张了张嘴,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紧绷一天的神经已经松懈,全神贯注在手术室奋斗一天的大脑也变成废铜烂铁无法运转。
    当她慢了半拍仰起脸看他,他已经移开视线。
    昏暗路灯把他眼睫染得温和,就连耳边泛起的红都分外可爱,那松软清爽的头发让人很想揉一把,只可惜她不敢。
    这位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裴警官,毒贩眼里的尖兵利刃,同事眼里的缉毒机器,公安部a级通缉犯都没顶住他冷眼审讯,此时却看天看月亮看星星,就是不敢再看身边的小姑娘一眼。
    而他身边的小姑娘、那位冷静温柔的外科医生,此时低垂着小脑袋憋笑憋到肩膀颤抖。
    当那只被主人牵在手里的萨摩耶再次路过她身边、和她对上视线,她甚至非常得意地挑了挑眉,示意萨摩耶去看顾清淮牵她的手。
    她美滋滋小声咕哝,声音近乎自言自语:“你以为就你有吗,我也有,哼。”
    顾清淮低头,看钟意煞有介事跟一只狗争个高下。
    她睫毛卷翘像个瓷娃娃,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婴儿肥,猜测或许她八十岁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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