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看清一道伤,顾清淮周身的气压就骤降十分,他没好气道:“你用胳膊走路?”
    钟意听了,干巴巴笑笑,嘴角弧度别提多牵强多狗腿:“嘿,嘿嘿,嘿嘿嘿。”
    顾清淮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凛冽刺骨快到零下,每个字音都冒寒气:“背还是抱。”
    钟意眨巴眨巴眼睛,还有这等好事?
    现在是春末夏初,她就只穿短袖和运动裤……如果背的话就完全贴在他的后背上。
    可是抱的话……社交牛逼症如她,但脸皮厚度还是不够,谁让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呢。
    她的声音含混在嗓子眼儿:“抱……”
    公安部通缉犯都扛不住冷脸的顾清淮,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外科医生。
    她见顾清淮撩起眼皮视线扫过来,又可怜兮兮加了个“吗”,变成“抱、吗?”
    顾清淮穿着一件宽大的炭黑色牛仔外套,当即扯开扣子脱下来。
    他裹粽子似的把钟意一裹,却还不忘小心翼翼避开她受伤的位置。
    钟意闻到冷香,像是雪后初霁的空气也像新雨洗过绿植,像他这个人。
    她不明所以,春末冬初的夜晚虽然有些冷,但不至于穿外套。
    还没等她想明白,顾清淮已经弯下腰,一手垫在她背后一手小心翼翼穿过她膝窝,把她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的公主抱,钟意的心脏跟着双脚悬空,稳稳当当落在顾清淮怀里。
    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的衣服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此时此刻明明如此亲昵如此靠近,肌肤没有一寸相贴。
    她受伤的手臂缓缓抱住顾清淮脖颈,清晰感到他僵硬了下,低头看她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那修长白皙的脖颈正中她红心,喉结冷淡地滚动,她甚至能感到他颈窝清冽干净的气息和温度,一点一点烫红她的脸颊。
    “顾清淮。”
    钟意柔软的小卷毛扫在顾清淮下颌,他懒得理她,又听见小姑娘慢吞吞道:“还有好远呢……”
    本来走夜路没有什么,受伤摔一跤也没什么,甚至在同事打来电话的时候她还嘻嘻哈哈表示很快就回去、要给她留饭,她饿得要死要吃两个大馒头。
    可是当她看到顾清淮,她就想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他身上,柔弱不能自理、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她第一次被喜欢的男孩子抱着,害羞得睫毛扑闪扑闪,都快不敢看人。
    钟意仰起脸,一双眼睛像清泉水里倒映的月牙,湿漉漉的又明亮:“你会一直把我送回去吗?”
    她呼吸的热气全部扫在顾清淮的下颌和喉结,因为仰起脸的动作,额头轻轻蹭过他的下巴。
    顾清淮喉结滚动线条清晰,连带心尖都像被羽毛轻轻扫过。
    那些中学时代的小男生,喜欢一个女孩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他现在的样子跟那些小男生比起来也没有什么长进。
    因为这位帅哥此时又凶又冷地说道:“不说话,我送,再说话,扔回去。”
    钟意瞪大了眼睛看从山上到山脚的距离,想象自己在空中滑出一道抛物线“砰”地砸到山下,她赶紧抿紧嘴巴。
    明明打电话的时候,顾清淮还没有这么凶的,她看着他明显不高兴微微向下的嘴角,脑袋更低:“那我不说话了……”
    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像只被凶的警犬幼崽,想亲近又不敢,就拿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盯着你。
    所以那些时候,顾清淮都会把崽崽抱起来哄,但是钟意不是狗狗,他缴械投降,无可奈何。
    钟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小小的委屈像是盐水,浸泡着她身上的每道细小伤口。
    顾清淮细小的发茬冷硬刺在她手背,她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腕。
    她的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混在一起,到底是甜多一些。
    这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刻,顾清淮的呼吸落在她发顶,隔着那层短袖的棉质布料,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
    在西南的夜空下,在他故乡的土地上。
    她被喜欢的人抱着,自私地希望山路没有尽头。
    可是今天的顾清淮好凶。
    所以她又想,还是短一点好了,她不想让他为难。
    温柔如他,深山老林,遇到受伤的小姑娘,不管是钟意还是北风,估计都没有区别。
    他抱她,不是给钟意的专属待遇,而是给一个受伤的女孩子的待遇。
    所以,在能看到学校那栋楼的时候,钟意就松开顾清淮的脖颈:“放我下来吧,谢谢你呀。”
    声音是委屈的,也是酸涩的,分不清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他冷冷淡淡的态度。
    魏寒远远看到她,快步迎出来。
    “怎么打你电话你都不接了?”他焦急问道,看见钟意的手肘和膝盖,“受伤了?严不严重?”
    钟意笑笑:“手机没电了,就是摔了一跤,没有什么的。”
    现在倒是不可怜了,乖巧懂事,像个大人。
    顾清淮轻轻扬眉,嘴角有些想要弯起,被他面无表情抿回去。
    到底是医生,魏寒去找常备药箱,钟意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坐下来。
    她仰起脸看高高大大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你累不累呀?”
    顾清淮:“还好。”
    “你一直不回来,可是把我们担心坏了,电话也不接,”几个同事给钟意热了饭菜,端过来,又看到她身边沉默不语的大帅哥,不着痕迹多打量几眼,“这位是?”
    钟意差点脱口而出“是我喜欢的大美人”。
    她抿了抿嘴巴,含蓄道:“是我的房东,我们刚好遇见。”
    同事意味深长冲着钟意眨眨眼,脸上写着:就只是房东?
    钟意小脸一红,说明所有问题,她们笑嘻嘻走开,不忘回头给她做个加油的手势。
    魏寒拿了药箱来,想给她上药。
    钟意摆摆手:“我自己可以的!”
    魏寒看着渗出运动裤的血迹,蹙眉,钟意语气轻快:“多大点儿事。”
    魏寒还想说些什么,一直站在钟意身边不说话的年轻男人,直接在她面前蹲下来。
    那人来时穿的外套披在钟意身上,身上是白色短袖黑色运动长裤,肩宽却清瘦,手臂有清晰的肌肉线条。
    身上冷淡肃穆的气质,像军人,又或者是警察。
    魏寒嘴唇动了动,想要拿走顾清淮手里的棉签,不得不以身份说事儿:“我是医生,我来。”
    顾清淮撩起眼皮,视线冷淡,那瞳孔明明是浅色的,此时却黑森森的。
    原来,跟陌生人在一起的顾清淮是这样的吗?冷着脸好吓人啊……
    毫无技术含量的上药,钟意不想给人添麻烦:“魏医生,我自己来就好,你早点休息吧!”
    等魏寒走开,顾清淮拿棉签沾了碘酒,钟意心脏发紧,他要帮自己吗?
    他的手真漂亮,手指细直、关节干净没有突出,简直是手控福利。
    顾清淮:“把裤子挽起来。”
    钟意乖乖听话,伤口和运动裤的布料黏连在一起,分离瞬间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他看她,她又瘪了瘪嘴角:“疼……”
    顾清淮眉梢微抬,跟别人客客气气,跟他就知道撒娇。
    他放低了声音哄人,鼻音淡淡的,说的确是:“疼死你算了。”
    所有的疼痛在他柔软的声线里瞬间远离。
    月光落他一身,他好像天生就应该在这片天空下,在这片土地上。
    顾清淮低着头,头发柔软蓬松,大狗狗似的,手里的棉签轻柔又小心,带过她的伤口。
    擦药的间隙,会抬头看她表情,看她有没有疼有没有皱眉。
    每一次对上那双清亮柔和的瞳孔,钟意的心都砰砰砰,看他低垂下眼睫,心动得天崩地裂。
    好像又从冷漠的顾清淮变回温柔的顾清淮了,钟意吸吸鼻子:“顾清淮。”
    顾清淮懒得抬眼,钟意又说:“刚才抱、抱着的时候不让说话,现在可以说了吗?”
    顾清淮嘴角翘了下:“不可以。”话音里,已经有清浅的笑意,月光一样柔软。
    钟意搭在腿上的小手攥成拳:“谢谢你送我回来……如果你不想替我擦药,我自己也可以的。”
    顾清淮手里的棉签一顿,声线清冷:“我没说不想。”
    喜欢一个人,情绪就会如此反复无常吗?
    他冷一下脸她就要为之忐忑一整个晚上,他温柔一下,她鼻子就泛酸。
    钟意耷拉着脑袋小小声说:“你今天好凶……是因为我太重了吗?”
    她的膝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惨不忍睹,顾清淮绷紧的下颌线冷厉。
    他蹲在她面前,仰起头看她:“钟意,你有没有想过,深更半夜,一个女孩子在荒山里走,会发生什么?”
    顾清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顿了下,柔声开口:“我不是凶你。”是……担心。
    后半句话,即使他不说,钟意也能自己一点一点猜出来,所有委屈“咻”地一下升上夜空,变成烟花炸开。
    她不再紧绷着自己,也不再小心翼翼,撒娇不自知:“你就是凶我,我明明都好疼好疼了,你还说要把我扔下山……”
    顾清淮开始反思自己,自己遇到她之后说了几句话,哪句话是凶的。
    可是饶是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智商天花板,他也没反思出个所以然。
    他无可奈何又不知所措,蹲在小姑娘面前,仰着头看人家。
    手肘搭在膝盖,一手是棉签一手是碘酒,从没这样伺候过谁。
    月光扫过他眼睫,落下弧形的阴影。
    钟意看着那张俊脸,心尖发痒:“说话呀你!”快哄哄我嘛。
    顾清淮自己消化掉所有情绪。
    他看着她,像看一个闹别扭需要人哄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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