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千竹峰白玉阶,绿竹猗猗,清波漾漾,远远可见一白衣女子正站在铸剑台前,风扬起她的衣袂,大袖翩迭,颇有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
    待走近,谢锦茵上前一步,将手中慧寂剑呈到她面前:“劳烦林祖师为我看看此剑。”
    犹如仙人般的女子垂下视线,本来慵懒的目光在触及剑身之时却像被冰泉洗濯,顿时明澈起来。
    “此剑……”她捧起慧寂剑上下打量,最后握住剑柄挽了几个剑花,“灾祸之剑,有趣、有趣。”
    灾祸之剑?
    谢锦茵垂眸,不禁多看了眼。
    她只知晓此剑是师尊的佩剑,却不知道此剑从何而来,又是谁所铸
    “为何是灾祸之剑?”谢锦茵不解。
    林月夕抚着剑身,悠悠朝她看来:“上古之时,洛神降世,铸造此剑的玄铁,正是取自弱水之源……此剑身上附着不详之气,它历任剑主,均无一人善终。”
    她虽说这话,但眼里没有半点情绪,就连灾祸二字,对她来说似乎也无足轻重。
    也对,铸剑师怎会听信那些世俗传言。
    谢锦茵勾唇一笑:“林师祖,其实并不觉得世间真正有‘灾祸’之剑吧?”
    林月夕回以一笑,剑能看见剑主,眼前这个小姑娘,同这柄剑一样,也并非什么省油的灯。
    她以指轻抚剑身,那眼神却不像在看着一柄兵器,而是看着一位相熟已久的故友:“自然,剑器为杀器,剑心即人心,剑骨即人骨,剑不会带来灾祸,只有人会——”
    停顿片刻,紧接着她扬声道:
    “剑身我能用陨铁修好,剑魄却要麻烦些……”二指轻敲剑身,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阵清亮的剑鸣声,“我需取来玉髓,方才能修补。”
    不过,她话说到这,忽然看向谢云渊,微微眯起眼眸:“幽月城的城主既也在此,想来对玉髓并不陌生。”
    紫微界三宗七城,七城之中,以幽月城地域最为辽阔广袤,物产丰饶。
    其中,又以铸造剑魄的玉髓为最。此界玉髓,七分出自幽月绝非虚言。
    谢云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将视线落在谢锦茵身上。
    慧寂剑于她而言,意义非比寻常。
    故而,谢锦茵没有犹豫,朝她恭敬一揖,颔首郑重而恳切道:“劳烦林祖师先为我修复慧寂剑身,至于玉髓,便不劳烦林师祖,我会很快带来。”
    “好。”对方既然帮她减少麻烦,林月夕自然也乐得应下,转手就将慧寂剑抛入铸剑池之中。
    下山时,谢锦茵忽然道:“我会暂且随你回幽月,撤走你的人,在山外在等我。”
    她没有回头,这话却显然是在对着谢云渊说。
    既然她已打算回幽月,谢云渊知道不能将她逼得太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好,我在山门外等你。”
    待谢云渊走远,一直未出声的梅无雪才开口。
    他停下步子,腰间两枚玉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若你要回幽月,最好先与掌门知会一声。”音色清冷如梨花淡月,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谢锦茵望了过去,踮起脚凑到他跟前问:“你呢?没什么想与我说的?”
    “说什么?”春风吹开他清冷的眉眼,他低垂眉眼,单手捧起她的脸,“担心你旧情复燃,有了新人忘旧人?”
    谢锦茵掩唇失笑:“梅师伯竟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我并不期待你对我抱有爱意,只是……”
    幽暗的视线渐渐往下,最后落在少女柔美如樱瓣的唇上。
    香风拂来,教人昏昏欲睡,他似乎也沉溺这融融春色里,想要就此沉醉,再不清醒。
    所以他吻了下去。
    薄唇轻触,暖意在唇上泛开。
    只是唇瓣的轻轻触碰,又怎会令他满足,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修长的指节紧接着扣住了她的后颈。
    谢锦茵没有拒绝,顺势揽住了他的,小舌贴着他的唇缝探了进去。
    梅无雪知她熟稔,却依旧从容,眨眼间反客为主,含住她的唇珠浅尝,身体紧紧贴合,亲密得仿佛情正浓时的爱侣。
    “嗯……”
    嗓中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手掌沿着少女雪白的后颈往下游移,骨节微微凸起,带着薄茧的手指隔着单薄的衣物也能隐隐感受到少许粗粝感,他的掌心分明是是寒凉的,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却一路颤栗而灼烫。
    谢锦茵的身体越来越热,欲念像是藤蔓渐渐攀附她的神智,想起先前和梅无雪几场激烈的情事,她脸颊发烫,立即将梅无雪推开些,气息不稳地打断:“我还有事要做。”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唇旁,却没有再次吻上去,而是用暗沉沙哑的音色道:“我希望你,记得我。”
    这并不是个很难实现的要求。
    甚至,并不能算得上一个要求。
    只是,谢锦茵没有想到,他竟为自己低微至此。
    玄夜宗第一绝色,世间无人可攀折的冰原之花,这并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想到先前他在阙灵城所言,谢锦茵不由问:“这是你思虑之后的答案?”
    对方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答案。”
    梅无雪垂眸看向她,少女的头微微歪着,一缕发从她额前垂坠下,遮住了眉心的钿纹,被曦光映照的瞳孔如若琉璃,衬得她面庞柔美,看起来温驯无害。
    他并不是在意皮相之人,若说被这具寻常的皮相吸引,实在荒谬。
    可他也并不喜欢她性情,分明风流却又无心无情,对旁人的爱意不屑一顾,以最薄凉的眼神旁观他人因爱意而生的苦痛。
    而她佯装无辜。
    真是,坏透了。
    心下这般想着,他抬手,将那缕发别至她耳后,用着极为温柔的音色缓缓道:“我只是屈服了,屈服给终究要沦陷于你的命数。”
    情爱一词,难以捉摸,落子之时,满盘皆输。
    她过于独特,而他爱着她的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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