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你后面有人!”
    刘光北声音很大,几乎是吼。
    刚迈开脚的时候,虎平涛就察觉身后有动静,是非常急促的脚步声。
    他没有转身,拔腿就往前跑。
    刹那间,虎平涛在脑海中迅速作出各种判断。
    这种时候转身并不理智。
    对方从身后来袭显然带有敌意。刘光北是一个稳重的人,不会轻易在公共场合大声喊叫。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自己身后的一切————来者手中肯定持有武器。
    不太可能是枪。
    步枪或突击步枪之类的武器可以否定。这些武器射程远,根本用不着来到近处射击。
    手枪基本上也可以排除,这种武器基础射程约为五十米。脚步声距离太近了,通过听觉判断,大概也就在身后十多米远的位置。
    对方持有的武器应该是刀子,短柄,刀刃不是很长,便于携带的那种。
    比如军队里常见的格斗刀。
    往前冲,加速狂奔。以同方向奔跑的方式拉开距离,这是最安全,也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办法。
    边检站各条通道之间设有水泥隔离墩。那是距离地面一米多的障碍性分隔装置。虎平涛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关口,面朝邻国方向,所有通道由内到外呈收缩的“Y”字形设计。在一条条相邻的隔带中间,是多达数百名正在接受检查,等待通关的外来人员。
    虎平涛纵身越过第二条隔离带的时候,刘光北已经从腰间拔出配枪,同时对边检关口正中,也就是位于第四、五、六三条隔离带正中,以及检查通道上方的警戒人员大声疾呼。
    “拦住那个人!快拦住那个人!”
    “有人要冲关!”
    “小虎,到我这儿来!”
    虎平涛没有直接冲向刘光北,他刚越过隔离栏就侧身朝着检查通道外部跑去。那里刚好有一条“之”字形的固定环绕通道。就像机场安检通道前用临时路障围起来的区域,主要是便于等候检查的人有秩序的排队通过。
    四号通道的安检设备前天坏了。因为这段通道没人,侧面的临时工作台上从昨天开始就处于闲置状态。隔柜上放着两台拉曼光谱仪和一个大功率手电筒。为了避尘,上面还盖着一面警用PC盾牌。
    说起来也是巧,正常情况下,所有器械在不使用的情况下都会收归仓库。然而安检设备不同,这种大型仪器需要经常检修维护,尤其是拉曼光谱仪,那是与安检设备配套的组件。之前打电话给州里的维修工作人员,说是最迟今天下午就能抵达,结果对方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包括手电筒和其它相关器械都堆在工作台那里。
    虎平涛昨天下午值班,他对这事儿很清楚。朝着这个方向直奔而来的目的,就是这面警用盾牌。
    按照《GA422-2003防爆盾牌》标准,这种以透明PC材料高温成型的警用盾牌呈长方形,防护面积为九十乘五十厘米。很大,也很轻。
    身后那人紧追不舍,他的速度略慢于虎平涛,并不是因为体能,而是他对边检站内部地形不熟,再加上右手持刀,翻越各种障碍的时候,远不如虎平涛灵活。
    虎平涛脸上大汗直流,他避开从侧面方向斜射过来火辣辣的阳光,一把抓住摆在工作台上的盾牌,敏捷地将其翻转,死死抓住内凹面的固定握环,带着说不出的紧张与安全感,瞬间将身体朝后,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锐利的匕首重重刺上盾牌凸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来人动作太快,力量也过于迅猛。他没有减速,视线牢牢锁定虎平涛。看见对方停下脚步,想也不想就持刀向前猛刺,身体也保持着巨大的惯性。
    这样做是为了确保杀伤力。
    他很清楚虎平涛的战斗力。
    “北方治安军”表面上算是一支军队,其实构成人员都是亡命徒。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做事情不择手段,当年在山里屠杀了多达数千的山民,后来又从周边地区掳走大量人口,强迫迁入山中定居。
    无论虎平涛还是这名暗杀者,两个人都很慎重,丝毫不敢看轻对方。
    面对面的一瞬间,虎平涛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这不奇怪。山里有那么多人,就算自己曾经担任过连长和营长,最后晋升为副团,仍然不可能认识“北方治安军”的每一个人。
    那是一张带有典型热带地区特征的脸。
    他是个精干强壮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有着发达结实的肌肉。尽管有盾牌挡在前面,仍然可以闻到从他大张的嘴里喷出浓烈口臭。
    刘光北和其他几名警员正从不同方向追过来。
    他们不敢开枪————虎平涛与暗杀者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射击,很容易误伤。
    虎平涛将左前臂顺势套进盾牌握环,从肌肉深处释放出无比强大的力量,使盾牌倾斜着将暗杀者反推。这动作出乎意料之外,来人落脚不稳,被推得连连后退。虎平涛抓住机会,右手扶住盾牌右下角边缘,将盾牌往前倾斜,同时侧过身体,用盾牌上端狠撞过去。
    他看准了角度,这一击威力十足,由下至上刚好击中对方的下颌骨。
    暗杀者猝不及防,头部在巨大的力量重击下被迫上扬。之前他紧追不舍,为了保持呼吸节奏一直张着嘴,突然间遭此重创,张开的牙齿猛然合拢,不偏不倚咬住舌尖,剧烈无比的惨痛沿着神经瞬间传到大脑,强烈的刺激使他浑身一颤,握在右手的刀子差点儿掉在地上。
    “诺松空叶,重待宽奴毒兵!”
    虎平涛看准机会,在对方头部上扬的同时,以生平最大音量吼出这句话。
    他用的是安南语。
    炸雷般的咆哮在暗杀者耳中引发了震慑效果。他感觉整个脑袋被强大音量与各种可怕的画面笼罩。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作战的时候,是所有赢家的口头禅。
    虎平涛一直观察着对方握在手中的匕首。他顺势用身体顶着盾牌,用力往前反推,趁着暗杀者无法保持平衡,顺势将其压倒在地。
    左前臂从握环中灵活脱出,虎平涛用左腿膝盖跪在盾牌上,将暗杀者牢牢压住,保持着从上至下的俯瞰角度。
    暗杀者已经无法站起。之前那一撞力度实在太大了,无论下颌骨还是受伤的舌尖,都是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他口中喷出鲜血,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被盾牌压住的胳膊无法抽伸,只能保持着弯曲的固定姿势,眼睁睁看着虎平涛高高抡起拳头,朝着自己狠砸下来。
    每一击都力量十足,尤其是拳头命中对方面颊的时候,发出“噗噗”的沉闷撞击,一下又一下,拳拳到肉。
    格斗最关键的要点,就是攻击对方身体要害。除了腋下、侧腹、下裆等部位,最重要的就是头部。
    虎平涛一口气砸了四拳。
    第一拳命中对方的鼻子。直接把鼻梁打断,这是确保暗杀者在短时间丧失战斗和反抗能力的关键。
    第二、第三拳命中左眼。对方刚好身体侧翻,头部左边往上。重重两拳砸下去,他的眼眶当场破裂,差点儿将眼球打爆。
    最后一拳打的是左耳,耳蜗非常敏感,一旦遭到重击,整个人瞬间昏迷。
    刘光北和警员们跑过来的时候,虎平涛已经从地上站起。
    暗杀者已经握不住匕首,他躺在盾牌下面,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蜷缩着身子,又在剧痛的驱使下不断伸展,仿佛一条从泥土深处爬出来享受阳光的蚯蚓,被路人狠狠踩了一脚,疼痛扭曲,不断地翻滚。
    “抓起来!”
    刘光北怒喝着发出命令,随即走到虎平涛身边,压低声音问:“这人是谁?”
    虎平涛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摇摇头:“不认识。”
    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凑到刘光北耳边,急促地说:“我估计,应该与昨天那个人有关。”
    刘光北反应很快:“就是叫你营长的那个?”
    虎平涛神情冷肃,点了下头:“以前的任务……他们是安南人,昨天那个是我手下的兵。”
    刘光北连忙抓住他的胳膊,用身体挡住虎平涛,机警且焦虑地朝着检查通道外侧方向望去,认真地说:“这里不安全,你先回站里,好好审审这家伙。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
    暗杀者名叫阮文发。
    他与吴忠勇很熟。
    尽管被狠狠教训了一顿,手脚都被铐住,他仍然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虎平涛,目露凶光。
    “我之所以离开家乡,跟着将军去山里,就是为了发财。”
    “山里是多好的地方啊!每年种罂1粟卖海1洛1因,什么也不用管,坐着躺着就能收钱。”
    “你根本不懂这种生活是多么美好。”
    “以前在安南,就算是主力部队的待遇也很一般,更不要说我们这种二线部队。在前线被打乱了编制,很多人战死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跟着将军逃到边境上。”
    “还是在山里好啊!有人帮着种地,还有女人。虽然没有电,生活不太方便,却总比我回老家受一辈子的穷要好得多。”
    “吴艳辉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他杀了将军,洗白了他自己,又从暹罗人和缅国人两边分别得到好处,把山里的罂粟全部铲除,种上玉米和咖啡……到头来,他什么都有了,可是我们呢?我们能得到什么?”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整军改制以后,很多人离开了山里,你是营长以上军官唯一选择离开的人。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你肯定背叛了将军,背叛了我们。”
    看着阮文发那双发红的眼睛,虎平涛下意识地说:“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愿意继续留在山里。我想……”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阮文发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中国人,看看你身上的制服……你在骗我,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从山里出来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中国警察。”
    虎平涛张了张嘴,自嘲地摇头笑了一下。他发现这种解释的确毫无意义,完全是一种潜意识行为。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没有做过。”解释无用,干脆耍无赖。反正说与不说区别不大。
    虎平涛想要尽快结束审讯,于是把话题转向其它方面。
    “你的同伙在哪儿?吴忠勇在哪儿?”
    阮文发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出卖他们吗?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说实话,吴忠勇对你还算不错,他一直劝我不要来找你的麻烦你。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是你……是你毁了一切,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那是你的自由。”
    ……
    刘光北第一时间把这起暗杀事件报告了省厅。
    冉红军在电话听到,足足楞了好几秒钟,才发出焦急匆忙的问话:“你说什么,有人想杀了虎平涛。”
    “是的。”刘光北认真地说:“根据口供,凶手自称是“北方治安军”的人。”
    冉红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详细问了一遍事情经过,皱紧眉头道:“虎平涛有没有受伤?”
    “没有。”刘光北随即说出自己的顾虑:“昨天有人认出了他。虎平涛说那是个安南人,以前是“北方治安军”的成员。照这么看,虎平涛的身份已经暴露。接下来,针对他的报复行动只会越来越多。这次用刀,下次说不定就得用枪了。”
    冉红军叹了口气:“是啊!缅国、安南、暹罗……这些国家都不禁枪。”
    刘光北接上他的话头道:“如果对方提前准备,在边检口岸外面寻找合适的角度射击,那简直防不胜防。”
    冉红军听出他话里另有含义,问:“你的意思是……”
    “把小虎调回去吧!”
    刘光北直言不讳:“他是下来挂职历练,再说他的编制本来就不在西洛。在边检站的这段时间,小虎无论能力还是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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