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在朝辞身后缓缓合上, 过于巨大的石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若朝辞回头看看,便会发现这扇门的构造让它只能从外部打开,从内部是无法打开的。
    但是朝辞并没有回头。
    他走进这石门后, 入眼是无数幽暗的烛火,它们并非是像寻常烛火般呈现明黄色, 而是呈现没有温度的幽蓝色。仔细一看, 烛台中盛着的也并没灯油, 而是一块块晶莹剔透的晶体。
    是妖核。
    这样的火焰能见度很低,朝辞只能依稀看见这永狱的大致轮廓。同样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顶部的高度似乎比那石门还要大些。
    朝辞看了那烛火一阵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石壁的石壁上似乎都蜿蜒着一些繁复的纹理,如同蛛网般遍布了所有空间, 包括朝辞的脚下。
    这是个阵法。
    朝辞对阵法没有什么造诣, 毕竟他除去这死而复生的几个月,之前也才不到十九岁,将全副身心放到修行上后, 也没有太多闲时间钻研阵法。
    只能从一两个略微眼熟的阵法通用符号中,粗略判断这可能是一个禁锢阵法。
    他所站立的地方只是一个入口, 前方是一个狭小的过道。
    祁晏止……在这里做什么?
    这疑问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他继续往里面走。
    这过道并不长,不过十几丈便走到头了。走出过道的一瞬间,朝辞觉得自己好像穿过了什么屏障。
    他侧身用手摸去, 果然摸到了一道平整光滑的墙体。他无法看见, 但也无法逾越。同样是一道只进不出的结界。
    这层层的防备仿佛昭示着其中囚困着可怖无比的凶兽,哪怕此时心中被朝家的事情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无法思索,朝辞潜意识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是紧接着, 耳畔就传来了铁链滚动的声音。那定然是沉重粗|大无比的铁链,发出的声响既沉闷又巨大,随之而来的还有兽类般的低吼,但听起来又像是人声。两种声音交叠着,在庞大而封闭的石壁间不断回响。
    朝辞猛地回头,从幽幽的烛火中依稀能看出这是一处圆形的石窟,有四道约莫两寸粗的巨大铁链从四壁中穿出,另一端则死死地扣在石窟中间的一个人影身上。
    那人的身形看上去无比熟悉。此时那人仿佛察觉到了有人到来,也在向朝辞这边看来。
    “祁晏止……?”朝辞试探着问道。
    回应他的是一阵阵从喉间发出的低哑嘶吼,朝辞见那人猛地抬头,眸中的红瞳比任何时刻都要猩红。
    朝辞想起了那带他来的魔族还有门前守卫着的两人之间的谈话,以及这层层防御森严的部署,他以为这是魔宫关押凶兽的地方,如今看来,这凶兽或许就是祁晏止!
    他粗略一看,这约莫有数百丈宽的石窟除了自己的身后的隧道外,再无另一个出口。他旋即转身大力敲打那结界,但是结界却纹丝不动。
    身后仿佛有风动,还有铁链被大力拖拽的声音。
    那妖核点燃的烛火本来就昏暗,此时朝辞的眼前更是全然地暗了下来,高大的影子拖着狰狞的利爪,投射到地面上。
    好似也有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但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寒。
    这一刻,朝辞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在他身后。
    下一瞬,朝辞被人拽着腰和手臂,直接转了过来。他得以完全看清这人此刻的模样。
    祁晏止从前便很高大,身量近九尺,朝辞几近矮他一个头。而现在他的身量比从前还要高大数分,朝辞七尺身量只能堪堪到他胸口。这般体型已经很难说是人类的范围。
    他从前的眼睛虽是红色,却是透亮清澈的琉璃红,如今却猩红一片,在其中全然看不清丝毫的清明。
    似乎半边脸颊也附上了兽类的鳞甲,所有结合在一起,此时的祁晏止看上去并不丑陋,反而显得邪肆俊美……但这一切都不能抵消他此刻的危险性。
    “祁晏止。”朝辞忍不住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他原是想让这人冷静一些,但是这清越的声音却仿佛成了让兽类彻底发狂的信号。朝辞只觉得有一股大力附上了自己的后背,那尖锐的利爪像是刺破了他的皮肤。
    而他整个人也被拥入了祁晏止的怀中。不算厚的衣物在他的利爪下比蝉翼还要脆弱。
    “祁晏止!你醒醒!”
    朝辞不住唤着这人的名字,希冀他能稍微恢复一些理智。
    但都是徒劳的。
    ……
    …………
    绝大部分的半魔,都是没有理智的。他们虽有着人形,却没有人性,与兽类般只知道掠夺和杀戮。
    只有极少部分的半魔能够拥有理智,但是不纯的血脉遇上血月节时混乱又庞大的能量,还是会被引出那压抑着的兽性,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进入魔化。因为能够拥有理智的半魔太少了,因此这件事知道的人也极少。
    别人都以为魔帝一百多年未曾回到魔宫,其实在五十年前他就回来一次,便是呆在永狱。
    永狱在祁晏止成为魔帝之前,的确是关押凶兽的。但是祁晏止却将里面的凶兽都斩杀了,将这里加固、改造,成了他独享的囚牢。
    在血月节,任何人不得进入永狱。因为失去理智的祁晏止可不懂得克制力量。
    若他解开了封印,此方天地承受不住他的力量,或许会在顷刻间崩塌。
    祁晏止这情况,对魔宫的人来说是个□□。一千多年来,许多人都研究过,想要找出压制狂化的办法。毕竟陛下的力量无时不刻不再增强,终有一日,永狱也不能再困住他。
    他们在那些极少数拥有理智的半魔身上进行研究,发现只要半魔遇到自己认定的伴侣,他们在血月节便会安定下来。
    这个结论得出后,劝祁晏止早日寻一伴侣的声音从未停止过。但是一千多年来,祁晏止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这方面的意向。谁知道去了灵域一百多年,居然还真的拐了个魔后回来。
    因此晦觅见到朝辞来找陛下时,便毫不犹豫地将他带到了永狱,负责看守永狱的魔族知道了朝辞的身份后也直接放行。
    哪怕失去理智,半魔也不会伤害自己的伴侣,而是热衷于交|合,这比起到处搞破坏可好多了。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朝辞的身体只是苍迟锻造出来的,甚至还没有道骨,比寻常那些没有分毫修为的凡人还要脆弱数倍。
    而魔化后的半魔又如何知道这点。
    …………
    血月节的夜晚格外漫长。会从当天的申时一直延伸到次日的午时一刻,几近十个时辰。
    石窟内不见天日,哪怕天亮了也不会有光照进来。但只要等外面的血月一退,祁晏止就会逐渐恢复理智。
    于是他便看见了在他身下,几乎感觉不到气息的朝辞。
    一瞬间血液倒流,他四肢冷得都察觉不到分毫的温度。
    他来不及思考,便疯了般将自己身上的魔气转化为灵气,向朝辞心脉输送。
    ……
    朝辞被堪堪救下了一条命,但是始终不见醒来。
    祁晏止不眠不休给他输送了近三天的灵力,等朝辞的情况缓和下来后,便开始彻查。
    此刻他满心都是朝辞的生死安危,但是害了朝辞的人,他也绝不可能放过。
    他不是让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永狱么?朝辞是如何进来的,是谁放他进来的,又是谁让他进来的?
    这一查,便牵连出了一连串的人。
    晦觅和那两守卫,并非包藏祸心,却也犯下大错,放逐虚无领,永生不得进入魔域。
    若修为没到大乘期,不管是灵修进入魔域还是魔修进入灵域,都会遭到灵魔二气的侵蚀,呆几日还好,时间一长便会被侵蚀而死。
    但是在虚无领中同样如此。虚无领中能量混乱狂暴,长时间待在其中,体内能量被同化,最终也难逃一死。
    晦觅与那二人听闻魔后濒死,如今也尚未苏醒。明白他们三人犯下大错,放逐虚无领已是网开一面,便都无怨言地接受了。
    原本马上就要举行的大婚也就此搁置了。
    最终的斧头举向了容雅。
    …………
    恢复记忆前,容雅觉得苍迟指望她来魔域离间祁晏止和朝辞的想法很蠢。
    一百三十年,她早已看清了她这师尊是多爱朝辞,对自己又是多无情。
    从前她磕着碰着祁晏止就对她关心备至,但等朝辞死后,容雅几次濒死,也从未见过师尊来看她一眼。
    但是等她恢复记忆后,那属于狐女和半魔的记忆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便无端有了极强的把握和自信。
    她知道狐女对半魔有多好,也知道那时候的半魔对狐女有多依赖和感恩……
    或许她还要感谢苍迟。让她恢复记忆前往魔域,也许是一条更加正确的通天路。
    果然,在她表明自己恢复了记忆后,原本对她看不出丝毫感情的祁晏止态度大变,直接将她留在了魔宫中。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朝辞。
    她容不得朝辞。并非因为祁晏止喜欢他,如果祁晏止喜欢的是其他人,要娶其他人为后,她都不会有这么大的杀心。
    因为他不但被祁晏止喜欢,还因自己而死。
    她如何能容得下朝辞?朝辞一日活着,她就一日难以心安。
    因此她日日来找朝辞,最后在血月节这天,不留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朝家身上。
    将朝家的真相,尽数告知朝辞。
    朝家抛弃了朝辞,这件事是她自己调查的。原因当然不是真的像她与朝辞说的那样,是因为担忧朝辞。而是因为她担忧自己的性命。
    朝家那么宠朝辞,如果知道他是因自己而死,自己焉有活路?
    她一直担心着朝家回来找她清算,但是令她疑惑的是哪怕得知朝辞死了,朝家的反应也是不冷不热。这才明里暗里慢慢调查,知道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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