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好离德国放暑假不久, 林浅茵没有住在学校给她安排的博士生宿舍中,而是自己在一个小镇上租了一栋小别墅。
    她家境一直比较富裕, 也不吝啬这些钱。
    这座小镇很偏僻, 几乎没有能到这个小镇的的士,师姐特地开了辆车去接他。
    朝辞坐着车来到这个小镇上,透过窗看着小镇的模样, 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他的师姐要在这个地方居住了。
    小镇说是镇, 其实与村庄差不多,建筑物并不密集。一条河流慢慢悠悠地贯穿着小镇, 倒映着大片大片的田野、或黄白或紫橙的花丛、暖橘色的红砖房屋。
    像一脚踏入了一个温馨而宁静的梦境。
    朝辞眯起眼睛,那些绝望与沉重似乎都变得有些轻缓了。
    最后师姐在一栋两层的小别墅面前停下了, 朝辞一眼便能瞧见庭院前的花台上栽种着的洋甘菊、缬草。还有一大簇绣球花。
    庭前是大片的绿地,七八块不规则的圆型石砖从门前延伸出来。
    师姐一停下车, 就风风火火地打开了后备箱, 把朝辞的行李搬出来,顺便招呼朝辞:“快来快来,把你的行李搬到二楼去,我收拾了一个朝阳的小房间,包管你喜欢!”
    她说着, 也不等朝辞, 自己提着最重的行李箱,开了门就进去了。
    朝辞摸了摸鼻息,所以他才觉得abo世界很怪异啊,在这里他是个omega, 比软妹子还有柔弱。而他师姐一个胸大腰细的女生,却是个beta,平时又特别喜欢锻炼,比他要有力气多了。
    于是朝辞就在这座小镇里住下了。
    他学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虽然喜欢这座小镇的风景,但是也很少整天呆在小镇里。基本上早上就开着车出去了,等到临近傍晚的时候才会回来。
    不过她还是很负责任的。知道朝辞刚来这异国他乡,肯定很多地方不习惯,开始时老老实实陪了朝辞好几天,教他各种要注意的事项,陪他逛了许多地方,包括她的大学,一些超市、商场等,还有一些特别好玩的地方。与朋友出去玩也带上朝辞,途中也没有冷落过他。
    不过朝辞在这个世界的人设,是个不擅长社交、喜静的性子,说白了就是喜欢宅。天天到处跑,还要跟一群不认识的人玩,虽然大家都很友好,但朝辞还是有些不适应。过了几天后,朝辞就主动提出来想在休息几天。
    师姐也知道自己师弟是啥性子,也没勉强他,就让他好好在小镇里面呆几天。
    朝辞自己在家里也不是没事干,他已经决定了要申请师姐在读的大学的博士,这几天一直在准备资料。
    小别墅的庭院前放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朝辞特别喜欢坐在那里看书。
    阳光温和地亲吻着他的面颊,又跳跃到他的书页上与他对视,身旁的缬草也探头探脑地想凑一凑热闹,手边的茶香轻柔地拂过他的鼻端。
    一个下午的时光悠悠过去,太阳已经与触碰到了视界边缘,挤出些许暖黄的余袅,越过浮沉的粒子,洒落在朝辞的发间。
    这个点了,师姐应该要回来了。
    朝辞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抬头望门前路径的远方望去。
    只是这条最多只容得下两辆车并肩而行的小路上依旧空荡无人,倒是朝辞在收回目光之前,看到了自己隔壁庭院的好似有人影。
    朝辞下意识将视线移到了那里。
    是他隔壁的庭院,摆着一米多高的画架,后面有位很高大的青年,正举着画笔,对上了他的视线。
    而朝辞在仔细一看后,却是浑身僵住了。
    林峥……?!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而被他死死盯着的林岓却并不知道自己注视着的人此时的想法。
    他只是有些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原本只是想出来取个景,但omega青年在暖阳下垂眸看书的模样实在太美了,他忍不住就画了下来。
    隔着栅栏对朝辞说:“不好意思,没经过你的允许就画了你,我把这幅画交由你处置可以吗?”
    他用的是德语,语调温和而轻柔。然而朝辞虽然在大学的时候学过一部分德语,但并不是十分熟练。此时林岓与他隔得太远,他此时又全然被“林峥居然跟着他到了这里”的惊讶所笼罩,根本没心思去听林岓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话。
    他看了对方一眼,很想直接跑回房子把门带上,但是他知道这在林峥面前等于掩耳盗铃,于是他在一阵怔愣后,还是强迫自己走出了院子。
    隔壁院子是开放着的,他轻易就走了进去。
    他在林屺身前的两米处站定,声线有些抖动:“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先前认识我?”林岓比朝辞还奇怪。
    闻言,朝辞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不记得我了?”
    他开始仔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个人。
    此时才发现,林峥现在好像很不对劲。
    林峥向来穿得西装笔挺,哪怕私下里不穿正装,在衣着上也是一丝不苟。但面前这位青年却只是穿着随意穿着休闲服,衣服上还蹭了许多斑斓的色块,翠绿的眸子不像林峥那样如同一潭深潭,反而像是一湖漾着清波的湖水。
    无论怎么看,这人除了外貌与林峥一模一样,其他地方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你……不是林峥?”朝辞愣愣地问道。
    “林峥?”林岓眨了眨眼,被这个名字唤起了许久未曾想起的记忆。
    “原来你认识我哥。”他恍然大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林峥是你哥哥?”朝辞忍不住问。
    “是啊。”林岓没有隐瞒,“我与他是双胞胎,不过五六岁的时候我们父母便离婚了。我与母亲去了美|国,他跟父亲留在了中国。”
    他说着,看着朝辞,忽然微凝了神色。
    “等等,我好像见你也有些眼熟。”他说。
    朝辞呼吸一窒。
    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此刻却呼之欲出的猜测涌上了他的心中。
    “你是不是……去过a中?”他颤抖着嘴唇,轻声问道。
    “a中?”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个比较陌生的地方。
    “你是说,a城的中学么?林峥读过的那所?”
    “对。”朝辞点头。
    林岓仔细看着朝辞,突然明白过来。
    他笑道:“我知道我在哪儿见过你了,你是不是那天被人欺负的小家伙?”
    脑中像是有轰鸣声。
    朝辞抬头看着这人,心中好像有什么被彻底击碎了。
    是他搭了八年的堡垒,也是束缚了他八年的囚牢。
    他顿时红了眼眶,有些无法承受退后几步,最后双手捂着后脑蹲了下来。
    林岓见他突然这么伤心,担忧也伴随着讶异而来。
    他半蹲下来,低头看着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的朝辞,轻声问道:“怎么了?”
    朝辞没有办法回答。
    他为了这个人,追逐了八年,承载了半生。
    但他却认错人了。
    而八年前真正被他放在心中的人,却对他这戏剧般的付出一无所知,也毫不相干。
    他脑中一团乱,理不清头绪也无法理清头绪,只能无法控制地泣声。
    林岓见他没有回答,也没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他试探性地伸手,拍了拍朝辞的后背。
    朝辞却如同触电般地站了起来。
    这时他的此刻的面貌才全然落入林岓的眼中。
    当他在几小时前看到隔壁坐着的omega时,他便注意到了omega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按照他们东方的划分,应该是叫桃花眼。
    但是却偏圆,也很像杏眼。
    那时他专注地看着书,琥珀色的眸子时而跃动着,很好看。
    但现在却哭红了,眼睛肿了一圈。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朝辞先开口道:“抱歉,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转身匆忙地回到了他的院子,又紧紧带上了门。
    …………
    八年来,朝辞的眼中只看得见一个人。
    他其实有时候很难说得清自己对林峥是什么感情。
    因为在八年前,他从未享受过一丝温情。有时候朝辞想来觉得很可笑、也很奇怪,天底下那么多不吝啬给陌生人一些温柔和关怀的人,为什么偏偏他没有遇上任何一个呢?
    直到他在那个晚上,遇见了那个少年。
    他呵退了那些人,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他。
    他问他:“你好像受伤了,要去检查一下……还能走么?”
    自己当时抬头,透过不甚明亮的月光,看见了他翠绿色的眼睛,像盛着一泓清泉。
    也许只是一捧便能掬起的泉水。
    却困迥了他八年。
    这并非是对方的束缚,而是源自于朝辞自己内心深处的贪恋。
    他赤着脚踏遍了荆棘,只为了能与他靠近一些。
    他不管荆棘扎入了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他的骨头,直到荆棘无情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才知道,该结束了。
    拖着遍体鳞伤的躯壳,到了异国他乡,企图宁静和时光能为这空壳填补上一些血肉。
    可到了现在,他居然发现,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彻彻底底的错误与戏弄!
    从他离开玉翡华府的那一刻,他已经将林峥的一切都放下了,无论是林峥,还是那一百八十块钱。
    可原来那一百八十块,并非应该还给林峥。
    但是他已经走了太多的路,受了太多的伤,再也没有气力去进行另一场追逐了。
    就这样吧。
    至少,他原以为早已变了的少年,其实从未有过改变。
    至少还有这一件好事。
    …………
    朝辞这样想了一个晚上,他决定放下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学姐离开时,打开了庭院栅栏的门,朝辞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门铃声。
    他拖着身体下楼,开了门。
    看见高大的青年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幅画。
    “昨天是想把这幅画送给你的——毕竟是未经你的允许就画了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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