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黑,此刻不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男人从身上摸出烟叼在嘴上,再一摸裤兜,里面空空。他顿了下,当即起身大步朝着车走去。
    奥莱听见动静回头,见周寅坤径直朝这边而来,正要汇报桑鲁伤得不重,结果嘴还没张开就见男人直接走了过去。
    驾驶座的门也开着,车里的沙子还没清理干净,座位下铺着厚厚一层。
    手背的伤口被黄沙糊住,成了厚厚一道,男人大手在沙里翻找,终于在紧贴座底的位置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拂开上面的沙,正是小巧的白色打火机。
    “咔哒”一声,零星火光一闪而过,周寅坤顺手把打火机放回兜里,指尖夹着烟朝前走去。
    天色在渐渐变暗,巨大的天幕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相连,周遭无比沉寂。
    气温降得很快,阵阵冷风吹来,吹得人头脑愈发清醒。
    奥莱很快给桑鲁包扎好,起身看见了前面那道身影。男人穿着冲锋服,背对着这边,夜幕勾勒出他身形轮廓,宽肩窄腰,长腿遒劲。明明只是站在那里抽烟,却莫名神秘冷冽,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奥莱还是走了过去。
    尚未走近,周寅坤已侧过头来。
    奥莱擦了手上的血,“他伤得不重,被流弹打穿了腰侧,没伤到器官,就是前后多了个窟窿。血流得多了点,已经止住了,死不了。”
    死不了就行,周寅坤没多问。
    见他若有所思,奥莱试探地开口:“坤哥,这直升机来得很诡异。”
    “从这帮人抢货时候的装备来看,不是什么有钱的帮派。但一架科曼奇将近六千万美金,跟他们手里过时的冲锋枪根本不匹配。”
    “再说,如果是因为我杀了他们的二把手而寻仇,那我们在沙漠里待了两天两夜,他们为什么不早派直升机?愣是跟我们耗了两天,才端出了迫击炮。”
    “更奇怪的是,”奥莱说,“不管什么帮派,高层领导死了,剩下的人不回去争着上位,为什么偏偏揪着我们不放?而且,那架直升机似乎根本就是冲坤哥你而来的。”
    “可是你来墨西哥是临时起意,不是早有安排。难道……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奥莱神情严肃起来。
    知道周寅坤来墨西哥的,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落地后见到的人。
    自己人绝不可能,奥莱回头,看向副驾驶。如果是这个做向导的男人泄露消息,那么明知会有袭击,此人定然不会愿意进入沙漠,还坐在离周寅坤最近的副驾驶。
    这事怎么想都很矛盾。
    “行了,回去再说。”周寅坤熄了烟。
    换胎后又清理车内,连枪管倒出来都是一管黄沙。
    原地等待了一个小时,天彻底黑透了。周遭不再吹起黄沙,奥莱逐一开启通讯仪器,此时他听见有车声由远及近。
    开过来的正是亚罗的那辆皮卡,车子一个甩尾,稳稳停下。
    奥莱手上拿着卫星电话和信号加强器,眯了眯眼,仿佛看见车尾有东西。
    走过去一瞧,皮卡后面用拖车铁链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他脑袋上还戴着飞行员头盔,除此之外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奥莱看看地上凄惨无比的人,又看了眼冷冷清清的少年,咋咋舌。不知道的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远程通讯频道刚接通,里面就传来凯文的声音,奥莱走到周寅坤身边。
    “坤哥,阿耀到了。是否需要支援?”
    听见阿耀来了,亚罗表情微变,看向周寅坤。
    “不用。让他留在原地,把周夏夏看好了。”
    此话一出,奥莱惊讶,坤哥居然把小夏夏也带来了?
    这还真是……寸步不离。
    转念一想,这阿耀来得正是时候。如果坤哥的行踪是一下飞机就被盯上了,那么对方也一定知道他们的落脚点,以及小夏夏的存在。
    *
    阿耀到的时候,夏夏正在给麦莎和盖比翻译故事。
    书是从仰光别墅拿来的,内容是泰文,麦莎和盖比好奇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但都长得差不多的文字,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讲了什么。
    听见车驶近的声音,三人齐刷刷地抬头,看见驾驶座那张熟悉的脸,夏夏先是惊讶后是高兴,她放下书快步走过去。
    “好,明白。”阿耀挂断与凯文的通讯。
    刚关上车门,就看见夏夏微笑着朝他走来:“阿耀,你去哪里了?好久没见到你。”
    看见那张毫无防备的笑脸,阿耀有些沉默。
    “你怎么也来墨西哥了,你也要进沙漠吗?”
    “我不放心就来了。”阿耀说:“但不进沙漠,我负责留在这里保护你。”
    “哦,这样。”夏夏看他风尘仆仆,又这个时间才到,“那你吃饭了吗,我帮你弄点吃的吧?”
    “不用,我吃过了。”
    阿耀停顿两秒,看了眼沙漠方向,后对上夏夏的眼睛:“你想离开坤哥?”
    夏夏一怔,不知阿耀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她点点头,承认道:“我是想离开,但在机场被抓回来了。”
    阿耀眸中微动。很明显,周夏夏没有受到任何皮肉惩罚,甚至,坤哥还继续将她带在身边,来了墨西哥。
    身后不远处再次响起女声,夏夏回头,是赛琳娜再次出来叫两个孩子去睡觉。
    看见夏夏身前站了个男人,虽不知是不是与丈夫有关的客人,赛琳娜还是点头一笑,把两个孩子带进了屋里。
    夏夏这才回过头来,抿了抿唇,继续道:“之前你说他不是长情的人,可能一个月就腻了。可他到现在也没有要放我离开的意思。或许,或许是我太心急了,应该再等等。
    “可是,”她看着阿耀,“万一他一直不腻呢?难道要这样等上三年、五年、十年吗?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听见他这样问,夏夏眉头皱起:“他是爸爸的亲弟弟,是我的小叔叔,我们这样的关系,难道要一直维系吗?”
    阿耀没有说话。但不得不承认,夏夏的逻辑是对的。
    只是他跟在坤哥身边太久,已经习惯了先以坤哥的逻辑去看待人和事。而周寅坤的逻辑一向很简单——想或不想。
    其他的,譬如道德、伦理、血缘……根本不重要。
    “况且,现在我也想自己选择一次。”
    她低下头,“以前我总在逃避,我知道爸爸的生意是不好的,是见不得人的。可是,人无法提前选择自己的父母,也没办法割舍血缘亲情。我想要的就只是一个完整的家。可这个家还是没有了。”
    “我只想正常、安稳、自由地生活。但现在在他身边,我连学校都去不了。就算去了……我也总是焦虑紧张。我不敢像其他同学那样大方地谈论家人,我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好,就会被人知道我和自己的小叔叔——”
    说到这里,女孩仰头看向一直沉默听着的阿耀。
    他是男人,还是周寅坤身边的人。夏夏淡淡地摇摇头:“算了,你可能无法感同身受。”
    任何人无法真正体会别人的感受。
    “坤哥很看重你。”阿耀终于开口。
    “我明白。他说过的,因为我姓周,是家里唯一的小辈了。”夏夏说,“我也很感谢当初被困警署的时候,他能来救我。”
    “你手上的佛珠是坤哥妈妈的遗物。”阿耀看着她,“这是坤哥最重要的东西,他戴了很多年,从来不曾摘下。”
    “他戴着这串佛珠在死亡边缘走过很多次,对坤哥来说,佛珠是母亲的守护。对我们这群人来说,佛珠守护着我们的信仰。”
    “所以最初,我其实很希望你能把它还给坤哥。我们可以死,但他不能有事。”
    “可坤哥把这份守护给了你,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怒他,他始终没有收回来。所以我说,坤哥很看重你。”
    夏夏看着腕上的东西。
    “如果你还是决定要离开,”阿耀刚说了一半,就见夏夏抬起头来。
    他顿了顿,把话说完:“那就坦诚地跟坤哥好好谈一次,不要在他面前遮掩,更不要在他面前说谎。”
    若非阿耀说得极为认真,夏夏是不会相信这个提议的。
    跟周寅坤相处了这么久,她很清楚他根本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所以她不敢坦白,因为不知道会换来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坦白了,他会同意吗?”她试探地问。
    “不知道。”阿耀诚实道。
    “如果他还是不同意呢?”
    阿耀沉默两秒,“那你就不要再有任何想法和行动,否则对你来说,后果会很严重。”
    最后这半句似乎话里有话,夏夏听后若有所思,但阿耀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好。”她最终点头。
    至少还可以再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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