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周遭十分安静。夏夏轻轻关上门出来,朝上次去过的别墅背面走去。
    越往那边走,越能听到狗圈里传来的狗叫声。然后,夏夏看见上次她坐过的秋千旁,站着一个人。
    握着纸条的手紧了紧,她走过去,那人立刻看了过来。
    夏夏走到秋千旁,离他尚有两步的距离,一时四目相对。到底还是魏延先开了口:“你伤口怎么样?”
    女孩攥着纸条,怔怔地看着他。魏延低头,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纸条是他写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还记得秋千吗?】
    “你……”夏夏开口,“你就是阿伟哥哥对不对?”
    在酒楼见到他的第一眼,夏夏就觉得他像极了小时候的那个邻居哥哥。可是魏延看见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她便迟疑了。饭桌上看了他好几次,魏延始终回避视线。
    夏夏本以为,是她不礼貌的视线对他造成了困扰。所以她想,大概是自己记忆模糊,认错了人。
    但看见这张纸条,看见纸条上的秋千二字,原本模糊的记忆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小时候,她知道邻居家有个长得很高的哥哥,但他们从没说过话。真正有交集,是那次在楼下的游乐场,她因为听不太懂粤语,被其他小朋友孤立,还被他们从秋千上推下来,就是邻居哥哥把她抱起来,吼走了那些欺负人的小孩,给她拍了身上的灰擦了眼泪,还带她去小卖部买糖。
    还记得秋千吗?小时候的秋千她记得,这个别墅里的秋千她也记得。
    虽然不知纸条是否就是约她在秋千处见面,但夏夏仍决定先来离得最近的秋千这里看看。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魏延能明白夏夏此刻的心情,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就如同上次从狗圈出来,他听见女孩的声音,回头看见站在秋千旁的她,那一瞬间他也是不信的。因为那个场景跟记忆里的太过相似,几乎是立刻就让他想起曾经那个被欺负的小女孩。
    而这次酒席上,他真正清楚地看见了她的脸。她也叫夏夏,从脸型到五官,是小时候的等比例长大。尤其,是那双时不时看他的眼睛,实在像得令人心颤。
    此时此刻,她站在秋千旁,叫他的名字。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听到有人叫他阿伟,叫他许嘉伟了。
    听见那声“阿伟哥哥”,魏延眸中微动。
    “好久不见,夏夏。”
    “真的是你!”她语气听得出的高兴,只是下一秒就变得迟疑,“你为什么……”
    魏延知道她想问什么。为什么改名换姓,为什么成了混黑社会的马仔。毕竟,曾经他的梦想是成为像父亲那样的警察。
    “你没有考警校吗?”夏夏斟酌片刻,委婉问道。
    尽管如此,魏延还是从她眸中清楚地看到疑惑和惋惜。他挪开视线:“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为了钱,我加入了社团。”
    说完他笑了笑,“很失望吧。”
    夏夏觉得那笑很刺眼。她抿抿唇,“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我父亲牺牲后,我一直跟母亲生活,你还记得她吗?”
    女孩立刻点头。记忆里,阿伟哥哥的妈妈很忙,但人很热情,嗓门很大,每每刚走到楼下,就能听见她在楼上豪迈大笑的声音。
    “我妈开冰车送货,因为疲劳驾驶撞了人,庭外和解可以少判,对方要700万的赔偿金。我借了高利贷,然后加入了社团赚钱还债。进入社团,再想离开几乎不可能。”
    “后来我妈出狱,每天酗酒,最后还染上了毒瘾。出狱不到两年她就死了,我又变成了一个人。不过何老对我很好,和安会的弟兄们也都很讲义气,所以我留在了这里。”
    说完这些,魏延看向身旁的女孩,她安静地听着,不知在想什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没什么好惋惜的,重要的是眼下。
    “夏夏。”
    “嗯?”她抬头看他。
    “你跟周寅坤是什么关系,是真的叔侄吗?”
    夏夏点头,“他是我小叔叔,我爸爸是他亲大哥。”
    魏延并没有见过周耀辉,他只依稀记得,小夏夏的母亲是个美丽温柔的泰国女人。那个时候,夏夏也从没提过她还有个小叔叔。
    “你知道他来香港是做什么吗?”
    “这个我太不清楚,他只说会在香港待一段时间。我这次来香港也是临时,我爸爸妈妈都去世了,在泰国的时候,我被绑架了一次,是小叔叔回去救了我,然后我就跟他一起来了这里。”
    魏延听后,才明白原来周寅坤在股东会时突然离开,是为了回去救夏夏。这样看来,他很重视这个侄女。但是他来香港的根本目的,却又半点都没透露给夏夏……
    沉默几秒,他开口认真道:“夏夏,我们以前就认识的事,你可以保密不告诉任何人吗?包括周寅坤。”
    “为什么?”
    魏延说:“任何社团,不论大小最忌讳的都是跟警察扯上关系。如果他们知道我的真名,知道我曾想考警校,甚至再查出我父亲曾是警察,都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最后这半句,是他在她面前委婉的说法。但夏夏不是小时候了,她大概明白这话的意思,很大的麻烦可能意味着会有生命危险。
    “好,我答应你,阿伟哥哥。还有,”夏夏看着魏延,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没有失望。”
    魏延对上她的眼睛,感受得到里面的诚恳和真挚。
    “我明白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在梦想和妈妈之间选择了后者,在我看来不是一件错误的事。如果可以选,我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回我的爸爸妈妈。”
    “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资格对你失望。你别误会,我刚才那样问只是有点担心。”
    夏夏解释道:“我印象里的阿伟哥哥是特别好的人,我被欺负的时候是你保护我,是你教我粤语,帮我融入到陌生的环境里。我的玩具摔坏了也是你帮我修好的,你还教我踢球,给我买糖请我吃鱼蛋。”
    “那时候我就想,你什么都会,以后肯定也能成为特别厉害的警察。后来事情发生偏差,可那并不是你的错。我担心的是,尽管你说曾外公对你很好,其他人都很义气,但并不代表这里没有凶险,不然你也不会让我保密了对不对?”
    魏延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蛋,听着她的字字句句,知道曾经的小夏夏是真的长大了。
    “嗯。”他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我相信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一个立志当警察的人,心中的正义和道德也不会轻易消失。阿伟哥哥,我仍相信你是好人,你在这里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将来有可能……”夏夏轻声说,“愿你能离开危险的地方,去过正常平淡的生活。”
    微风将她的话吹进了他的心里,亦吹晃了空荡荡的秋千。此时,旁边传来一声小小的猫叫。
    “诶。”夏夏循着声音,看见一个白团:“它又来了,上次也是在这里遇到它。”
    魏延本盯着眼前人,听见这话才往旁边看去,他弯腰单手捡起那只小猫,摸了下它的爪子,才把它放到夏夏手上。
    然后沉默地看着她轻轻地抚摸小猫。
    原来,真的会有人一直不变。真的有人时隔多年眼神依旧清澈,说话依旧轻声细语,真诚而温暖。
    她抱着那只白软的小猫,坐到了微微摇晃的秋千上,他不由伸手握住秋千绳,让她坐得安稳。眼前仿佛一副干净得不真实的画,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更别提触碰。魏延想起了什么。
    “那天……你受伤了吗?”
    夏夏抬头:“什么?”
    “隧道车祸那天,你有没有受伤?”
    她一笑:“你怎么知道那天的事?那天的确很惊险,那些人像是非要杀了我们一样,最后是跳了车才逃过一劫。我倒是没事,就是小叔叔脖子和后肩上都受了伤。”
    惊险、跳车,魏延听见这些字眼就皱了眉。
    夏夏望着他:“怎么了?”
    魏延张了张口,到了嘴边的实话又莫名咽了回去,“没事,就是问问。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呀。哦对了,阿伟哥哥,我正好还想问你件事。”
    “什么?”
    魏延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如果她要追问围堵追杀的事,那只能说实话,告诉她是他的人做的。她会很惊愕也会很失望吧。
    “今晚你们都去找那个流氓了对不对,抓到他了吗?那个服务员有没有事?”
    魏延一怔,没想到她是问这个,“抓到了,也处理了。那个女服务员受了伤,也已经送到医院了。”
    夏夏当即把小猫放回地上站起来问:“她伤得严重吗?”
    “还好,不需要住院,她治疗之后就自己走了。”魏延看向她的手肘,“你呢,还疼吗?”
    “她没事就好,我这里只是划了道小口子。”夏夏把胳膊肘给他看,朝他笑道:“已经贴了你给的药贴。”
    魏延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夏夏微怔,他笑起来很好看,跟小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
    凌晨两点的香港依旧处处灯火通明,周寅坤站在离别墅不远的半山观景亭里,正抽着烟,听着阿耀的汇报。
    “坤哥,老韩那边已经盯着LSD进入批量生产,第一批会直接发给伊万。另外在清查周耀辉公司的时候,发现了这些。”
    他递上一份文件,周寅坤翻开。
    “两年前周耀辉收购了香港一家制药公司,这家公司主要业务就是出口药品到海外,地域范围很广。”
    周寅坤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上面的药品清单,嗤笑了声。
    “芬太尼。”男人捻了烟头,“看来这周耀辉还真老爷子的种,这么多年大哥没白叫。想到一块儿去了。”
    芬太尼,可药可毒的灰色药品。最早在1960年由一个比利时医生研制出来,1968年被批准用于医疗用途。
    作为药品,芬太尼与其他药物联合使用时,通常用作镇痛药或麻醉剂,其镇痛效果约为吗啡的75-100倍。但与此同时,芬太尼也是实验室毒品的代表之一,合成容易、裂变快、衍生品众多。
    它与其他毒品最大的不同就是可以混淆视听,只要对芬太尼的化学结构进行修饰修改,就可以生成新的毒品,而这类毒品往往不在各国法律列管范围之内。
    简单理解,就是可以钻法律的空子,打着药品出口的旗号,将可以变成毒品的芬太尼销往海外各地。
    跟周寅坤想让香港成为LSD中转地,打通内陆市场牟取暴利的计划比起来,从香港向海外他国出口芬太尼利润要小得多,但薄利多销,正符合周耀辉谨慎的做事风格。
    总而言之,两人都是想借香港这块宝地,达到迅速扩大市场的目的。
    “所以,周耀辉果然是装出一副对老爷子惟命是从的模样,实际上背着他,想弄出一个巨大规模的地下市场。啧,我这大哥幸亏死的早,不然咱们晚一步,只能捡人家剩下的。”
    此时林城的手机响起,他接通,递给周寅坤。
    “是肥荣。”
    周寅坤接过电话,“说。”
    那边肥荣打听来一个消息,东兴坐馆陈英杰病重,他儿子陈悬生连夜从国外回来了,陈家怕是要大洗牌。
    周寅坤听后挑眉,嗯了声就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还给林城,“拿两千万,给段凯送到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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