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稚轻声笑了,她透过妆镜看银铃弯成月牙的眼睛:“我也高兴啊,我也喜欢出去玩呢。”
    银铃很麻利地给沈轻稚梳好团髻,在上面绑了一根流光溢彩的发带,发带的末尾绣着翟鸟,尾羽全部用的金丝银线,坠在后背熠熠生辉。
    沈轻稚伸手拿过发带,拿到眼前看了看,道:“这个倒是好看。”
    银铃笑道:“娘娘,这是栗儿特地给娘娘做的,想着在东安围场,娘娘少不得要戴发冠,后面坠上两条漂亮发带很是增色,她这些时候就一直在赶制发带。”
    沈轻稚宫里的宫人,心思都很细腻,很多时候都不用她吩咐,自己就知道要如何行事。
    去东安围场少不得骑马狩猎,可能还会陪着陛下踏青,尚宫局送来的衣饰都是简洁大方,裙裤居多,一起送来的当然还有头冠。
    戚小秋知道沈轻稚不耐烦戴沉重的头冠,选的全是简单小巧的样式,可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单调了。
    韩栗儿便想到了在发带上下功夫。
    银铃道:“栗儿特地去织造所选了几件小巧的金银丝绣,回来就做了五条发带,这一条是最出色的。”
    “很好,我很喜欢,回头记得让你秋姑姑赏她。”
    银铃便眯起眼睛笑:“那奴婢便替栗儿谢过娘娘了。”
    沈轻稚拍了拍她的手,等她给自己梳好头,便转过身让她坐在绣墩上给自己上妆。
    “你倒是心善,还会替旁人邀功,”沈轻稚感叹道,“这在宫里不容易。”
    银铃便道:“娘娘,这是因为娘娘人好。”
    “娘娘眼明心亮,对咱们景玉宫的事皆是了然于心,大家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娘娘也都知道,只要咱们对娘娘忠心,未来就会有好前程,毕竟迎红如今已经成了一等宫女。”
    一个宫人最怕的就是跟错了人,跟错了人那日子得难过死,遇到点事不仅没人关照,甚至还会把人退出去送死。
    像沈轻稚这样的人真的不多见。
    宫里人人都羡慕景玉宫的宫人,宁嫔娘娘出手大方,对下宽和,她吃什么,宫人就吃什么,她得了赏赐,也都大方赏赐给了宫人。
    之前迎红的事,宫里上下都知,谁家没个亲人,谁能没有牵挂?沈轻稚不仅管了迎红的事,甚至还自己掏钱请了太医做药丸,后来在望月宫中时,她要死不肯交出迎红,因为宫人一旦去了慎刑司,不死也是半条命。
    她不肯让任何人动她景玉宫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是天生就命贱,就应该伺候人,就应该被人作践?
    故而在望月宫事件之后,景玉宫不仅没有人心浮动,宫人却越发忠心不二,每个人都努力为景玉宫好,为沈轻稚更上一层楼。
    因为他们都明白,只有沈轻稚更好,他们也会更好。
    现在便是如此。
    沈轻稚当上了主位嫔娘娘,他们宫里人便水涨船高,银铃虽然依旧是大宫女,但她的月银跟司职宫女是一样的。
    银铃几人心里明白,等沈轻稚再往上走一走,她们的官职自然也会升一升。
    这日子有盼头极了。
    银铃给沈轻稚画眉,给她画了一个非常温柔的远山眉:“娘娘,咱们心里都很清楚的,我们的忠心,娘娘也清楚,故而奴婢不怕夸赞旁人,提携朋友,因为娘娘绝对不会厚此薄彼,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除了戚小秋,银铃和铜果是跟在沈轻稚身边最久的宫人,她们两个一贯受沈轻稚重视,行走坐卧皆跟在身边,即便韩栗儿和陆鹿如今也成了大宫女,但她们毕竟不贴身伺候,在沈轻稚这里就差了一层。
    银铃提携韩栗儿,是因为她忠心细心,会为娘娘筹谋,也知道她不善言谈,只能多做少说。
    以后娘娘身边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多,银铃不怕被别人顶掉位置,她在娘娘身边是无可取代的。
    她有这个自信。
    沈轻稚看银铃难得一脸自信,眼眸里都透着光彩,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看看,我们银铃姐姐已经有大姑姑的架势了。”
    银铃这才害羞红了脸。
    待沈轻稚上好妆,停在唇脂最后一步,银铃选了一盒四色的唇脂,一一比了颜色之后,便道:“娘娘,先用些早点吧,路途遥远,不好更衣,这一路上的粥水会少一些。”
    沈轻稚点头,道她知道了。
    她们这边忙完,外面的小膳桌便支起来,铜果特地让御膳房上的热干面、小笼包和三丝春卷,又配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羹。
    “娘娘,路上要五日,怕娘娘上火,今日便准备了银耳莲子羹,后面几日奴婢会做些绿豆百合汤,给大家下火。”说话的是铜果。
    沈轻稚点头,也夸赞她一句,便开始用早点。
    早点比早膳简单许多,一共就三四样吃食,沈轻稚一样吃了一两个,又吃了小半碗热干面,便算吃了五六分饱。
    剩下的点心沈轻稚都让铜果带上,等早上的离宫典礼行完,到了车辇上再用。
    待得沈轻稚上好唇脂,穿好一层层的小礼服,然后才戴上翟冠出了寝殿。
    戚小秋和钱三喜已经等在门外了。
    沈轻稚这一次出宫,只留了陆鹿和钱三喜的小徒弟带了几个宫人留在景玉宫,有他们看家,沈轻稚是放心的。
    其余人等皆要跟在沈轻稚身边,一起去东安围场。
    戚小秋上前扶住沈轻稚的手,看着她不耐烦摸了一下发冠,不由觉得好笑。
    娘娘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这沉重发冠,可如今身份越来越高,她的发冠就越发繁重,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开的。
    这大概是主位娘娘唯一的缺点了。
    “娘娘宫人们会被铜果领着,一起去车辇处等候娘娘,太极殿前的典礼,由我、银铃和喜子跟着娘娘。”
    沈轻稚点头,道:“走吧,我们不能迟了。”
    待沈轻稚上了步辇,宁嫔娘娘的仪仗便浩浩荡荡往太极殿行去。
    沈轻稚从来都没去过太极殿,大行皇帝国丧时,她是在坤和宫的小灵堂守孝的,待到后来被封宁嫔,也是在后宫中的奉先殿。
    入宫四年,她从来没离开过后宫一步,今日这一次是头一遭。
    沈轻稚高高坐在步辇上,透着宫巷两侧明明灭灭的宫灯,勉强能看清景物。
    轿夫们步履统一,行走轻巧,即便扛着步辇和步辇上的娘娘,也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仪仗一路前行,待出了西一长街便往前行去,很快就拐到了前方的养心堂。
    西六宫出后宫的门叫造化门,跟东六宫那边的鱼跃门相对,皆在深长宫巷的两端,一起拱卫前方的中和殿。
    中和殿前就是宫中最大的殿太极殿。
    步辇很快就来到造化门前,钱三喜上前一步,给守门的侍卫看了宁嫔娘娘的腰牌,侍卫便冲沈轻稚行礼,转身打开了造化门。
    枣木门扉吱呀一声而开,透过狭窄的门缝,沈轻稚看到了外面一望无尽的天。
    前殿宽广敞亮,每一处宫殿之前都有高大的月台和下面一望无际的广场。
    步辇轻轻摇晃,沈轻稚被带着往前行去,不过转瞬工夫,她眼前便是开阔的苍天。
    此时不过卯时,金乌将出,天地间门一片混沌。
    但在这混沌里,沈轻稚却看到了亘古不变的星辰。
    今日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星空闪耀。
    沈轻稚仰头看着天,那一向平静的心儿也在胸膛里激烈的鼓动着。
    步辇很快便出了后宫,从造化门出来之后,不往中和殿行去,而是顺着西侧的游廊快速往前行。
    沈轻稚遥遥看着中和殿前的广场,看着那边站了不少金吾卫,便对戚小秋道:“今日都很早了。”
    戚小秋同沈轻稚说:“方才臣问过,娘娘是西六宫这边的第一个。”
    沈轻稚点头表示知道了。
    步辇往前行去,很快把中和殿甩在身后,待绕过另一扇宫门,前方是更广阔的的天地。
    她已经来到了太极殿。
    此刻的太极殿前已经站满了文物群臣,步辇按照往日的规矩,把她送到了边上的西配殿前,待沈轻稚下了步辇,戚小秋便帮她修整好礼服头冠。
    之后,戚小秋便扶着她来到太极殿边上的白玉石阶前。
    沈轻稚仰起头,看向了几乎高耸入云的宫殿。
    她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在二十七阶台阶走完之后,她来到了月台上。
    她的位置在妃嫔中的第二排,等她站定,才发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头上是开阔的苍天,身后是广袤的大地,而她就站在天地交汇处,仰头看这个宫殿上的牌匾。
    太极殿三个字一下便映入她的眼帘。
    苍生万物,太极为始。
    这或许就是苏瑶华让她努力看到的未来吧。
    ————
    沈轻稚略等了一会儿,贤太妃、贤妃、柔佳公主和几位王妃便来到了月台上。
    沈轻稚同她们见礼,然后便安静站在章婼汐身边。
    月台左侧是后妃,右侧则是王爷郡王等皇亲国戚,前后不过一刻,众人就全部站好。
    此刻已是日出时分。
    薄薄的日光渐渐从天地交汇处闪烁,那日光穿透云层,丝丝缕缕照亮太极殿上的金黄琉璃瓦。
    紧接着,沈轻稚便听到年九福最为洪亮的嗓音:“陛下驾到。”
    随着他的常喝,鼓乐齐鸣,开始奏清和凤鸣乐。
    月台之下的朝臣皆跪地行礼,月台之上的众人躬身行礼,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沈轻稚便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双赤舄。
    萧成煜今日穿的是通天冠服,头戴同田贯,身穿绛纱袍,通身气派尽显。1
    待年九福常喝:“跪,起。”
    台下众人便三叩九拜,台上则是躬身行礼,礼毕之后,众人才垂手肃立。
    沈轻稚就站在萧成煜身后不远处,余光能看到他高大的朱红身影。
    萧成煜平日最喜穿素色衣裳,不是玄黑就是蓝、碧等色,这是沈轻稚第一次看到他穿朱色冠服。
    即便身穿这般鲜艳的赤色,萧成煜身上却依旧威仪赫赫,把通身气派显露无疑。
    他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行礼过后,就是告祭列祖列宗,萧成煜也不用看圣旨,很流畅地朗声宣讲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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