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稚抬眸扫了过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或者说,一个曾经熟悉的人。
    那是同她一起入宫,又一起被留在储秀宫的林盼。
    当年她被红芹姑姑看中,选入坤和宫做侍读宫女,而林盼也不知如何钻营,离开储秀宫去了尚宫局,这一分别,就有三年未见。
    倒是没想到,她如今也成了大宫女。
    沈轻稚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中倒是没有丝毫波澜。
    林盼上了前来,目不斜视跪在了吴姑姑身后,她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盘上蒙着白布,里面一看便放了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她们所谓的“巫咒娃娃”。
    沈轻稚面上依旧是惊讶多过惊恐,她好奇地看着林盼手中的托盘,不知她们从哪里变出这东西来。
    林盼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一看便知她极为害怕。
    吴姑姑回头看了一眼,道:“娘娘,这就是臣的大宫女,她叫林盼。”
    “林盼,还不快把证物呈给娘娘看?”
    林盼又抖了一下,声音也带着哭腔:“可是姑姑,这……这东西实在……”
    吴姑姑叹了口气,微微直起身,道:“和嫔娘娘,此物颇为吓人,可否要当众验看?”
    蒋莲清见事已至此,便不再犹豫。
    她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单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露出她心中的破釜沉舟。
    “看,”蒋莲清声音很大,“咱们大楚从不信什么巫咒,天道轮回只看善恶,好人必得好报,坏人必难善终,我问心无愧,自是不怕。”
    “妹妹们呢?”
    她一边说着,目光一一扫落,最终落到了沈轻稚面上。
    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蒋莲清微微蹙起眉头,又拔高嗓音:“给我们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一直慈爱堆笑的凡真姑姑却开了口:“娘娘,这……我们娘娘身子骨弱,如今又病了,咱们即便不信这个,也着实害眼。”
    “臣斗胆可否挡在我们娘娘身前,不让娘娘害怕?”
    蒋莲清本就意气风发,此刻便也没去管张妙歆,道:“好,庄嫔妹妹背过去些,莫要再吓病。”
    她说着,又问:“其他妹妹呢?”
    章婼汐大概没想到今日还有这一出,她不知蒋莲清或者这个吴姑姑要针对谁,不过这场戏却已经架好了戏台,她们既然已经坐在了戏台前,便不会下场。
    章婼汐无所谓道:“我不怕。”
    冯盈自要附和蒋莲清,便硬挺着道:“和嫔姐姐,我也不怕。”
    沈轻稚最后一个开口:“我都听和嫔姐姐的。”
    如此一说,蒋莲清便给吴姑姑丢去一个眼神。
    吴姑姑即便没抬头,却好似早就生了千里眼,立即知道要如何行事。
    她微微侧过身来,捏起白布一角,轻轻一扯,就把那盖着巫咒物的白布扯落。
    随着白布落地,一个有些脏污的,破破烂烂的,还带着血字的纸人出现在托盘里。
    冯盈刚才全是硬撑着,这会儿一眼就看到纸人上面的血字,立即惊叫一声:“哎呀。”
    她捂住了脸,别过头不敢再看。
    章婼汐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见了,甚至还冷笑一声:“就这东西?这有什么好怕的?”
    蒋莲清面色也有些发白,她心里害怕,却还是注意着沈轻稚的面色。
    可沈轻稚却同章婼汐一般面色如常,她淡淡坐在那,目光落在纸人上,垂落的目光里竟还有些探究。
    蒋莲清心中又泛起些许迟疑。
    她为什么不怕?为何不慌?
    蒋莲清深吸口气,她看了看身边的蒋敏,蒋敏便上前半步,道:“林盼,你说说,此物是从何处而来?”
    林盼抖了一下,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四处张望。
    “回禀娘娘,这是……这是……奴婢不敢说。”
    林盼的声音哆哆嗦嗦,显得害怕至极。
    蒋敏满意点头:“你怕什么,无论这是从何处而来,都有和嫔娘娘替你做主,即便对方手眼通天,也还有德太妃娘娘,也还有王法。”
    蒋敏不愧是门阀世家出来的内官家,说话办事异常稳重,话里话外滴水不漏,让人不自觉就听了她一家之言。
    这一刻,明间里安静极了,似乎只能听到林盼局促的呼吸声。
    “呼、呼。”
    林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她咬紧牙关,结结巴巴开口:“回禀娘娘,此物是……是从沈昭仪娘娘的景玉宫里发现的。”
    此话一出,明间皆是惊呼声。
    沈轻稚简直要替蒋莲清鼓掌,这一番唱念做打,一开始就把大戏唱足,待到最后鼓音落地,才余韵悠长,让人回味不觉。
    一开始众人只是跟着惊呼,片刻之后,她们皆回过味来,下意识往沈轻稚面上看来。
    此刻,沈轻稚脸上也满满都是惊讶之色,似乎压根就想不到自己会被点到名,正茫然无措地看着众人。
    她眨了眨眼睛,那双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的凤眸透着疑惑,似乎不解为何这几个人要说她的名讳。
    明间里一时间不知要作何反应,冯盈低下了头,章婼汐古怪地冲沈轻稚看来,而那些小主们也都低着头,只有李巧儿和赵媛儿担忧地看着沈轻稚。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今日这一场没由来的宴会,本来就不太应景,且如今还闹了这么一出,明眼人就知道和嫔此番出手是为了谁。
    她们心里多少清楚,却又不知此事原由,故而都不敢吭声了。
    沈轻稚觉得今日出来有些久了,若是再唱几出戏,怎么也得耽误她用午膳,故而便也不打算拖着等着。
    人家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也没必要再摆出和气融融的态度。
    她抬眸看了看和嫔,见和嫔正面无表情看着堂下,也猜到她不肯开口,想让这些宫人主动禀报,想了想,还是不想受制于人。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目光坚定地看着林盼:“林盼,你且说说,你是如何在本宫的景玉宫找到这个……这个东西的。”
    林盼浑身一颤,似乎对她最为惧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颤抖的模样,仿佛沈轻稚是什么洪水猛兽,令人担心惧怕,不敢直言。
    好漂亮的一出戏啊。
    沈轻稚心中感叹,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走了眼,林盼以前可不是会唱念做打的人,但现在看来,她若是称得上名角,那整个盛京中的戏班子都挑不出好角色了。
    沈轻稚微微叹了口气,她道:“你说啊?你若不说……我便当你是故意污蔑本宫。”
    “林盼,本宫等着你开口。”
    第43章
    林盼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轻稚,在她印象里,沈轻稚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总是满面笑容的漂亮小宫女。
    可她偏偏就因为识得几个字,因为长得漂亮,从宫女成了侍寝宫女,从侍寝宫女变成了太子奉仪,如今的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昭仪娘娘了。
    而同一年入宫的她,还只不过是个大宫女。
    她不甘心,她每时每刻都不甘心。
    终于,一个机会摆在了她面前。
    林盼不可能错过,也不会错过,不甘和嫉妒日夜啃噬她的心,让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不复如初。
    林盼深吸口气,低着头道:“回昭仪娘娘话,奴婢跟随景玉宫等宫女迎红,一路来到了景玉宫外的角房,在角房里亲眼见到迎红慌张把这纸人藏起来。”
    “原这叫迎红的宫女就是替昭仪娘娘办此等差事,这巫咒纸人也是由她来做,奴婢看到之后很是害怕,不敢声张,只回了尚宫局禀报吴姑姑。”
    “姑姑自也不能随意下定结论,诬陷宫妃可是大罪,奴婢们都承担不起。”
    林盼的话又引到了吴姑姑身上,她低着头,继续道:“当时奴婢也劝姑姑,此事不如就算了,奴婢们人微言轻的,若是惹了不能惹的人,后半辈子该如何是好,但姑姑却不同意。”
    “姑姑也曾得太后娘娘教导,得德太妃娘娘垂训,她感念娘娘们的仁慈,不敢欺上瞒下,违背良心,隐瞒如此大案,终在犹豫之后,于今日命奴婢去把这纸人偷来。”
    林盼往上举了举托盘,用里面的纸人吸引众人的目光。
    “姑姑深明大义,奴婢常年领受姑姑教导,自也不能独善其身,便决定同姑姑一起揭露此等恶事,还宫中一个清净。”
    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这般颠倒四的说辞,最后却都圆上,把她跟吴姑姑塑造成了正义角色,而沈轻稚,则成了心怀恶念,在宫里搅动风雨的邪恶之人。
    沈轻稚也不打断林盼的话,待她都说完,沈轻稚才微微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蒋莲清。
    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怨怼,没有疑惑,甚至也没有紧张和害怕,她就如同寂静流淌的泉水一般平静无波。
    蒋莲清莫名有些紧张,但这些人证物证,已经摆得清清楚楚,她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子,她还能翻身不成?
    思及此,蒋莲清目光一凝,严肃地看向沈轻稚。
    “沈昭仪,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辩驳?”
    沈轻稚就等她这句话。
    “人证物证?”沈轻稚勾起唇角,笑道,“和嫔娘娘,你所谓的这个人证名叫林盼,她是弘治二十年跟我同一年入宫,初时皆在红芹姑姑的储秀宫当差。”
    沈轻稚声音清亮,不带一丝颤抖,没有一分惊慌。
    “后我运气使然,进入坤和宫伺候太后娘娘,而林盼……我记得是去了尚宫局,倒是颇有能力,如今已经是大宫女了。”
    她这话初听无碍,但若细品,却颇有些阴阳怪气。
    林盼捧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颤,却很快就冷静下来,只低着头不吭声。
    “吴姑姑,你所知一切,都是林盼所言,可是如此?”“你自己是否仔细巡查?是否亲眼去角房看一眼?又是否询问过我宫里的迎红?是否仔细看了……这纸人具体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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