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那双深邃的桃花目中,此刻多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她下定了决心。
    戚小秋坐在她身边,一针一线做着绣活,瞥见这一抹目光后,她心中一紧,随即却又放松下来。
    无论姑娘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她只要跟在姑娘身边,陪伴着一步一步向前走便是了。
    沈轻稚问过春衫没两日,尚宫局果然把衣裳送到了。
    这一次是由织绣所的大宫女亲自送来的衣裳,她一来便拜见了沈轻稚,先同沈轻稚寒暄两句,才笑眯眯道:“丝柳姑姑早就听说姑娘美若天仙,今日一见简直惊为天人,总觉得传闻都太庸俗,未说出姑娘三分美丽。”
    这话说得可太动听了,沈轻稚抿嘴一笑,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姐姐折煞我也。”
    那大宫女今岁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看便是织绣姑姑身边的红人,单只看她身上的绿罗翠竹春衫,就知她在织绣所地位不低。
    沈轻稚也很客气,让戚小秋备好茶水,这才在明间落座,同大宫女道:“姐姐莫要太过拘谨,坐下说话。”
    这大宫女却未坐,她对身后的小宫女们一挥手,宫女们便捧着衣裳上前,一一给沈轻稚介绍。
    “姑娘,您年轻,穿鲜嫩的衣裳最好看,但姑娘又长得太过美丽,若是衣裳太过艳丽,反而会本末倒置,让人无法一眼便看到姑娘的美,如此一来,丝柳姑姑思忖再三,还是给姑娘做了四色的春衫。”
    沈轻稚的份例就这么多,即便尚宫局想要巴结,也不能逾制,只能在份例之内卖个好。
    这四色春衫,两套罗裙皆用了团花罗,一件月白,一件鹅黄,颜色都很清淡,并不如何张扬,但团花罗质地轻软,上面的团花暗纹却流光溢彩,春日阳光一照,端是熠熠生辉。
    素雅娴静,却又出色耀眼。
    沈轻稚只看一眼,便知道尚宫局是颇用了心思的。
    份例是定死的,料子也都一般无二,但选什么颜色,什么花纹,甚至由熟手和生手来做,做出来的成品都天差地别。
    如今摆在沈轻稚面前的,无一不是精品。
    大宫女见沈轻稚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便也跟着笑:“姑娘往后还有大日子,总是这么素净倒也不成,正巧岭南进贡一批水红绢帛,用来做广绣衫裙最是美丽,姑姑便让织绣宫女给做了迎春绣样,给姑娘赶制出一身水红迎春绢丝衫裙,姑娘瞧瞧可喜欢?”
    绢丝衫裙要做两身,一身水红的,另一身则是竹绿的。
    尤其是水红这件非常精致,里面还给配了水红轻罗中衣,外面是缥缈似仙的外衫,中衣颜色略浅,外衫颜色更艳,两相搭配,自是有缥缈若仙的妩媚风情。
    这一身衣裳,无论是颜色还是绣纹,都同沈轻稚的明媚眉眼搭配得恰到好处。
    这一看便是专门为她做的衣裳,特地为某一日准备的,沈轻稚聪慧过人,一眼便看出端倪。
    看到这一身新衣,沈轻稚抿唇一笑:“多谢丝柳姑姑惦念我,如此隆重,让我倒不知要如何谢。”
    大宫女见她一眼既明,根本不用旁人多说一句废话,心中不由感叹姑姑的英明,连忙道:“哪里要姑娘谢,这都是咱们的本分,只盼着姑娘以后荣华富贵,可过得舒心些才好。”
    “衣裳都送到,我也不多叨扰姑娘,若是有什么要紧的活计,姑娘让小秋知会一声便是,姑姑定能给安排妥当。”她如此说着,这就要领人离开,戚小秋不用沈轻稚吩咐,忙跟了上去,亲昵拉着大宫女的手,亲亲热热送她出了春景苑。
    这衣裳一到,沈轻稚便知路要开始走了。
    果然,不过平静两日之后,坤和宫便来了懿旨。
    太子殿下因忧心陛下病情,又于国事忙碌,因此夜难深寐,白日精神不济,实在忧思过重。
    皇后娘娘忧心太子殿下身体,不让儿子如此殚精竭虑,特地安排侍寝宫女前去毓庆宫侍奉,不为侍寝,只为温言软语,红袖添香,抚慰太子殿下一片忧思。
    如今圣上重病,几不能愈,下面所有臣公宗室,便不能行喜悦欢庆之事。
    对于太子和皇子们来说,自是连让宫人侍寝都不可。
    但不侍寝,也得有人照料太子起居,劝慰太子不要太过伤怀焦心。
    这一道懿旨,自然落在了太子殿下中意的沈轻稚身上。
    纯卉即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驳回皇后懿旨,是,春景苑一贯由纯卉递送名录给毓庆宫,但这只是因原来的春景苑并不重要。
    现在,萧成煜搬到了毓庆宫,成了太子殿下,那么他就是未来的储君。
    以后的一切,都要提前考虑了。
    沈轻稚此刻正跪在明间的地毯上,听着敬事房的中监宣读懿旨。
    “……望宫女沈氏温柔体贴,以宽上心。”
    沈轻稚身姿绰约,脊背挺直,待到懿旨读完,她长长一拜,轻声道:“轻稚自当谨遵懿旨,不负娘娘厚望。”
    一声落地,自不回头。
    弘治二十四年春,宫人沈轻稚奉皇后懿命,侍太子于毓庆宫。
    恰是春暖花开时。
    第31章
    傍晚时分的长信宫越发静谧安静,自宫巷之间透出的斑驳光影,也只影影绰绰映出狭长红墙。
    陛下今年身体不愉,经年只住乾元宫,正因此,东西六宫皆安然。
    与东六宫相距不远的春景苑,今日倒是难得有些热闹。
    皇后娘娘亲自安排沈氏宫女侍夜,对于春景苑来说,确实是天大的事了。
    申时正,春景苑膳房便已给沈轻稚准备好了晚食。
    即便只是侍夜,晚食也是按定例准备的。
    粥米、蒸点、冷碟皆两样,热盘四样,皆是素雅清淡饭食,并未有重菜。
    沈轻稚对口味其实并非如何挑剔,她素来喜精细菜品,只要饭食做得仔细,用料新鲜,便就足够。
    今日的晚食很合沈轻稚的口味。
    如此一来,她就忍不住多用了半碗八宝粥。
    戚小秋不由有些紧张:“姑娘,喜日都不叫多吃的。”
    沈轻稚却冲她浅浅一笑:“无妨,太子殿下如今可没这闲心,即便有也不成。”
    如此想着,沈轻稚又回忆起曾经见过的那张清隽至极的侧颜,难得的,心中竟升起可惜之感。
    年轻英俊的儿郎,只看得吃不得,倒是有些惋惜。
    沈轻稚心中这般想着,脸上笑意更浓,她自顾自含了一块桂花蜜糖在口里,任由沁甜的糖水顺着喉咙流淌而下,简直要甜进心里去。
    重活一世,自求畅快。
    沈轻稚用完了晚食,又略歇了片刻,水房就送了水过来。
    今日过来伺候她的是朱兴海,他这人真是舍得下里脸,之前闹成那般场面,如今还能舔着脸过来巴结,当真是个人物。
    他笑眯眯领着钱一起过来给沈轻稚送水,边笑道:“姑娘,咱们春景苑的言姐姐梳妆打扮是这个,刚我听闻嬷嬷特地叮嘱她,让她好生给姑娘打扮一番,好叫姑娘光彩照人。”
    这话里话外,把纯卉之前的冷眼旁观揭了个干净。
    沈轻稚也不恼怒,她言笑晏晏,眉宇之间皆是笑意:“如此正好,我还发愁自己不会梳头呢。”
    浴桶被安排在了对面的次间里,除了浴桶和热水,朱兴海还额外送了各色香露,让沈轻稚自己选。
    他把殷勤拿捏得恰到好处,把该办的事都办完,立即便领着人退下,一刻都不多待。
    沈轻稚进了对面次间简单瞧了,很是满意今日的准备,便对戚小秋道:“用苏合香露吧,我喜欢这味道。”
    她说的是自己喜欢,并未说太子喜好,戚小秋很是顺从,安静地上好香露,然后才过来伺候沈轻稚更衣。
    待进了浴桶,温暖的水流一波又一波拍打在身上,蒸腾的水汽里氤氲着苏合香,清甜优雅,不骄不躁。
    沈轻稚缓缓闭上双眸,把自己沉浸在这一片安然中。
    戚小秋坐在边上,给她仔细洗头,手上轻轻软软,却捏得人昏昏欲睡。
    沈轻稚心情是极好的。
    重生而来,她几乎每一日都高高兴兴,从不为任何事而忧心,即便遇到困难,也会尽力筹谋,绝不会自怨自艾。
    戚小秋见她面上带笑,不由也跟着欢喜起来。
    “姑娘可莫要睡了,晚上仔细懒怠。”
    沈轻稚轻轻哼了一声,声音轻灵,笑道:“不会的,我还惦记着太子殿下的美色呢,哪里会睡。”
    这话自然只能在自家屋里讲,戚小秋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姑娘,要是叫外人听见,可要吓得腿软。”
    沈轻稚心中摇头,她倒是并未多言,但心中却想:那萧成煜如此清隽俊秀的一张脸,怎么叫宫中上下都如此惧怕?
    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罢了。
    沈轻稚如此想着,对晚上的“侍寝”又多了几分期待。
    待到沐浴完,沈轻稚便把苏合香膏慢条斯理抹在身上,然后在芬芳馥郁的香气里穿上了那身水红迎春绢丝衫裙。
    绢丝在她身上层层绽放,如同春日里正将绽放的牡丹,美丽、大方、妩媚多情。
    沈轻稚的屋中并没有整面铜镜,她只坐在自己的妆镜前,认真看着镜中影影绰绰的妩媚容颜。
    纪言已经拎着妆奁进了卧房,她安静候在沈轻稚身后,等戚小秋给她干发。
    沈轻稚透过铜镜瞧她,她便冲沈轻稚温柔一笑。
    “姑娘,今日想上什么样的发髻?”
    沈轻稚想了想,道:“就用双环牡丹髻吧,你可会贴花黄?”
    纪言道:“会的,若是要配姑娘这一身春衫,用牡丹花黄最是得宜。”
    沈轻稚点头:“好。”
    说着话的工夫,戚小秋忙完,快步退开位置。
    纪言拎着妆奁放到妆镜前,放下妆奁一拉,里面一整排大小不一的梳篦便出现在沈轻稚眼前。
    她冲沈轻稚屈膝行礼,道:“姑娘大喜。”
    沈轻稚笑着点头,说:“你这行当倒是齐全。”
    纪言未有多言,她手上动作很轻,却异常利落,也瞧不清是如何动作,不多时,沈轻稚头上的牡丹髻就有了雏形。
    沈轻稚神态淡然,眉目含笑,言辞之间还透着欢喜,她这般泰然自若,倒是让纪言颇有些敬佩。
    十八岁的小宫女,第一次给皇子侍夜,却一点都不害怕紧张,着实有些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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