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无风自动,缓缓开启。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县尊今日竟有闲暇,来寻老道谈玄论法?”
    “并非如此,实是遇着难事,想请道长亲自走上一趟……”文仲光面色微微窘迫,求人的事情不太好开口,但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再不好开口,也得开口。
    十余年来,他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四处寻找宝物和药材,辅助老道凝丹炼煞,如今对方实力突飞勐进,已然炼煞大成,再过不久就能凝罡成为大修士。
    当年道左相逢,自己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书生,对方也是一个身受重伤,垂垂待死的落魄老道,现在,一个是牧守一方的县尊大人,一个已是一步踏入大修士境界的有道真修。
    可以说,双方互为机缘。
    各自安好。
    谁欠谁多一些呢?
    在文仲光看来,还是老道士欠自己要多一点。
    那么多天材地宝,全都喂给了这位老道士,更是助其培养出了两个得力弟子,眼见得对方还能寿元再长,活出第二世出来,说实话,他心里也是羡慕到了极处。
    可惜的是,他自身并没有什么修练天赋,膝下儿女也是资质愚钝,这份机缘也只能到自己这里停住,并不能福泽子孙。
    “是要对付那位张捕头吗?听说,赵家的家财全都落在了他的手里,如今那白龙会弄得好生兴旺。”
    老道士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眼,勐然闪过一丝精光,原本枯坐如木头的身躯,待到站起来时,就已经变得清逸自然,似乎木屋融为一体,不细心看着,根本就无从察觉他还站在屋内。
    “县尊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老道近些日子神游左近,发现那张捕头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其气血如炉,炙魂摄魄,很可能也是先天巅峰层次的强手,与老道处于同一境界之中……”
    说到这里,桑木老道语气停顿,他知道文县令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年来,自己虽然得了许多好处,道途顺遂。
    但这些修练资源,却也不是白拿的。
    护得身家性命安全,文仲光不知道,老道士自己出了多少力气,却也懒得跟他细讲。
    以文仲光的为人处事方式,暗地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其中包括同僚的攻讦陷害,包括江湖高手的刺杀,甚至,包括妖魔鬼怪的暗中侵袭。
    有着桑木老道坐镇,文仲光不但没有伤到一根毫毛,反而事事顺遂,这其中花费的心思,岂是等闲?
    “我也知道,此为不情之请,那张捕头实力高强,极难对付。但也无需道长亲自对上其人本尊,如今白龙会执掌之人,只是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姑娘,道长你说可笑不可笑?而且,据文某得到消息,洞庭水府暗里下了召令,重赏捉拿一条黄金鲤鱼,为此,青渔帮还在张捕头那里死了一些高手……”
    “你是说?”
    老道士本来打算,为了文仲光出手一次之后,就此两清,自家白云清风常自在,不受人情恩义束缚。
    出手一次,也仅此一次而已。
    毕竟,需要冒险的事情,他不可能多做,一旦暴露了自身真正的本事,此处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
    此时听到文仲光说的水府召令,早已练得止水无波的心境,也荡起丝丝微澜。
    “正如道长猜想的那般,白龙会帮主,那位名叫小莲的姑娘,据我探查,身份成谜,实力进步也古怪得很……而且,还有一件事,也瞒不过人。
    三个月前,张百龄曾经买一条金鲤,自此之后,他家多了一个小女孩,自身实力,也开始突飞勐进……要说其中没有蹊跷,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文仲光笑了笑,他知道老道士动心了,而且,这次并不是自己请他出来做事,对方是真的想要做事,“若是拿下此女,道长凝罡所需的几样材料,岂非唾手可得。四海豪富,莫非龙王,洞庭龙宫虽然只是旁支庶脉,但那条小龙经营日久,应该也有着许多难得的宝物,道长就不想从中插上一手?”
    “原来如此,县尊有心了。”
    桑木道长面色欢喜,声音柔和了许多。
    他之所以一直跟随着文仲光,从北到南,护卫周全,并不全是因为恩义。
    多数时间,还是因为此人极为懂得做人。
    无论是每年奉上来的供奉也好,还是平日里生活享受也罢,全都打理得妥妥贴贴,无不让人心生欢喜。
    就不说别的,这木屋看起来十分简陋,但是,其中奢华陈设以及聚魂养魂的香料,明心见慧的茶水,百年酿造的酒水,十年难得一见的如玉娇娘,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手。
    修练长生之旅,可以餐风饮露,绝情绝性;也可以肆意享受,两全其美。
    近两年来,虽然县令给的供奉依旧,在修练资源上面,就已经满足不了桑木道人所需。
    凝罡不比炼煞。
    修练每上一个层次,需要的资源就越贵重,也越是难寻。
    因此,炼煞圆满之后,桑木道人不止一次的起了离去的心思,只不过,还没有下定决心。
    只希望,能在文仲光的助力之下,得到机缘,早点突破。
    这点心思,并不是奢望。
    机缘这东西,难寻难求,有时候是等来的。
    这不,人在家中坐,机会就来了。水府召令不算什么,水府之主赏赐下来的宝物,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虽然不太清楚洞庭龙宫水府的变故。
    但是,身为修士,也不是就塞耳闭目,什么都不知道。龙宫出事,青云大君入主,派兵四处围剿原水府人马,这种大事他还是清楚的。
    从龙之功,桑木道长没这本事拿,只能眼睁睁看着,但如果在外围出上一点力气,得到青云大君这等元神大妖的赏识,只要对方手指缝里漏出一点点宝贝,区区凝罡关卡,根本就不算关卡。
    甚至,元神长生之路,也不是不可以奢望一下。
    一念及此,桑木道长心脏怦怦乱跳,知道这是个好机会。
    “那就有劳道长了。”
    文仲光笑着拱手,心想不怕你修为高深,只怕你没有需求。
    只要有需求,有欲望,再强的高手,不还是任我驱使?
    桑木道人也是满脸堆笑:“此小事尔,只等县尊大人撸掉张百龄捕快一职,事情就很好办了……那人实力再强,有蛇盘山内门弟子逢光和青渔帮堂主长老,再有老道一旁策应,他就算是想逃也很艰难。”
    文仲光听得此言,眼角重重的跳了跳。
    对方这是在点醒自己,别看老道士枯坐后园之中,但其实,什么事都知道。
    我帮你,是因为你值得帮。
    千万不要打什么不好的算盘,否则,一切都在指掌之间,能护你富贵,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如此甚好。”
    文县令点头称是,眼神真诚,似乎完全没有多余的想法。
    两人对视而笑,全都很是满意。
    ……
    “伯山先生,不是陈某不尊县令大人之令,实在是,当日与碧磷大蛇一战,伤到根基,如今伤势沉重,难以主持大局。”
    面对县衙师爷伯山,陈子安满脸晦气,一边轻咳几声,一边紧皱眉头,好像时日不长的模样。
    “这?捕快房那里……”
    “随你们安排,你就回禀县令大人,说陈某难以主事,并不会从中作梗,只要不动这五百城防军,捕快房人事任免,以及分派任务,我就不再插手了。”
    陈子安叹息一声,端起茶盏。
    伯山知趣告退,出了县尉府,回头望了望,上了马车,眼中就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回去禀报县尊……此时再想置身事外,却是已经晚了啊,陈子安何其不智。”
    马车缓缓启动,径直回了县衙。
    看着马车离去,陈子安撑着“虚弱”的身躯,扶着古头屏风,缓缓站直身体,身形挺得笔直,目光凌厉锋锐,哪里还有半点病态。
    “夫人,你怎么看?”
    他的身边一个碧色锦袍的妇人缓缓走近,嘴角带着浅笑:“文仲光此人志大才疏,行事偏向诡秘深沉,很是不择手段,我看他这次,不但想把张百龄坑死,还想顺势把夫君拿下。胃口是真的大,也不怕被撑死?”
    “你也这样想,那就对了。”
    陈子安冷笑道:“因为黑虎帮的事情,文仲光看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只不过,为夫一直小心行事,未曾给他把柄……大家反正各自怀有私心,谁都不敢揭了盖子,倒也相安无事,不过……”
    说到这里,陈县尉就有些懊恼:“终日打雁,却被雁儿啄了眼珠,当日一个不防,被那张百龄拉了下水,在赵家一事之中,站到了蛇盘山的对面,唉……”
    想到这里,陈子安就满脸苦色。
    妇人也跟着摇头叹息。
    “如今文县令与青渔帮勾结,想对张百龄下手,其实是好事。但他不该暗中联系蛇盘山,许下种种承诺,这是掘了大家的根基啊……
    若是真让蛇盘山得手,赵家翻盘,不但张百龄死无葬身之地,夫君也难逃一死。姓文的抱着这等险恶心思,竟然还有脸要求夫君出兵相助,这是把咱们当傻子?”
    陈夫人脑子很好使,一眼就看穿了文仲光的图谋。
    并且,还看到了自家危机。
    当日一战,看上去只是张坤在闹市之中抓了赵元通,是正常办桉行为,并且,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了。
    越是把罪证钉得严实,越是不好处理。
    更坑的还是,那赵元通是死在原来的捕头周虎臣的手里,被砍成了肉酱,这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倒也罢了,就算张百龄和周虎臣两人全都是县尉麾下人手,他们做了“错事”,只要把这两人处理了,也不是不可以向蛇盘山,或者向赵家示好,求得宽宏。
    问题是,当日事情发生太快。
    在陈子安还没有决定如何做的同时,碧磷大蛇已经杀到。
    并且,还把他这个县尉拖了下水,大打了一场,偏偏,张百龄又展现出极其强横的实力,不但斩了大蛇,更是逼得上司只能妥协。
    于是,才有了抄没赵家一事。
    这事情一环扣一环,直接就把县尉陈子安绑得死死的。
    好处没见着,黑锅牢牢的扣在他的头上。
    想甩都甩不脱。
    此时,陈子安再怎么想办法跟蛇盘山解释,跟赵元贞解释都已经无用。
    他有没有与大蛇拼杀?在碧磷大蛇身死的一战之中,是不是出了大力气?
    当然有。
    赵家二少爷赵元通是不是被他手下所杀。
    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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